她暗暗深吸口氣,鼓起勇氣打開門——
開門的剎那,頹廢靡爛的粉味晃過鼻尖,像是許久以前那個繁華熱鬧大宅院裡每個少爺小姐身上擁有的氣味。
「喲,這兒的茶博士是個姑娘家呢。」
近乎腐臭的味道,讓她的視線有些混亂。她鎮定下來,微微一笑,少爺小姐們身上的味道不都是如此?她少見多怪了。
「等了這麼久,才來個生澀的丫頭,怎麼?這就是你們說南京一帶有名的茶肆?」
她站在門口,正要說話,另名男子又道:「廣兄,你住在京師,自然不知永福居的盛名——」
廣?遙遠的記憶突地閃過,像白光雷電般轟然響起。隨即,「京師」二字躍進腦中,形成一幅雜亂變色的畫面。
她定睛一看,看見屋內有幾名華服男子,姓廣的……姓廣的……是哪個?交錯的記憶裡竟有些模糊,讓她一時之間認不出人來。是這些年來刻意的遺忘,所以,忘了他的容貌嗎?
「死丫頭,你杵在那裡做什麼?永福居的人是怎麼訓練下頭的奴才?」
是這個人嗎?她目不轉睛地注視那有些發胖,但在旁人眼裡仍算好看的男子,差不多三十左右,頭戴玉冠,像是個翩翩佳公子。
在秋天裡,第一顆汗珠滾落她的頰面。
「小姐!」
淒厲的叫聲響在她的耳畔,她驚訝地張望。那聲音好不甘心,像是她的,帶著濃濃的稚氣跟迷惑。
啊,她想起來了,那一年她才十五歲,再三天就是她的生辰了,在前一刻鐘裡,她還在廚房胡亂塞著午飯,未來的姑爺要過府來訪,她得馬上跟在小姐的身邊,她還記得那天廚娘最後跟她說的一句話是問她年紀不小了,有沒有喜歡的人。
她心一跳,眼前的永福居突然變了,變得有些昏暗。
就在她面前多了一扇門。門外,是她的小姐。
她的手臂拚命伸出,向她的小姐求救,而彷彿慢動作般,她眼睜睜看著那扇門緩緩地關上,她那個從小服侍的小姐,也以極為緩慢的速度撇開臉。
接著,門合上了。所有的聲音都靜止了……
「咦?這小姑娘好像有這麼點眼熟呢。」那廣姓男子起身,充滿興味地打量她。「是不是在哪兒見過面啊,小姑娘?」
「快點,把她丟進河裡,若讓人發現她的屍體,本少爺的前程豈不是要毀在她手裡?也不瞧清楚自己的身份,竟也敢反抗本少爺,你是自己找死,可不要怪我啊!麻布袋找來了嗎……」
「喲,看著本少爺發起愣來了啊,沒見過這麼俊的爺兒嗎?」
幻覺逐漸褪去,她的瞳孔裡映著一張……戴著猙獰面具的浮腫臉孔。
那臉孔笑著,扇子頂起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頭來。
男人的氣味與貴公子間流傳的脂粉味混合在一塊,形成難聞的腐臭。她有點想吐,不知道是不是中午吃的東坡肉太油膩。
她還記得是小畢買回來的,說是從聶家酒樓裡帶回來的,保證美味。她是嘗不出什麼味道來,茶肆裡的人卻讚不絕口。
「我確定見過你,你是啞巴?」那男子浮起詭異的笑:「是啞巴,那可好啊……我啊,最喜歡逗弄不會說話的姑娘了。」
忽地,猿臂越過她,她瞪著眼,看著他將門栓上。
「廣兄,你——」他的同伴訝異。
「魏兄弟,我瞧這姑娘很安靜啊,安靜到……我想瞧瞧她能安靜到什麼地步啊。」
「廣兄,你可別胡來啊,你才在京師鬧出事來,若是在這兒又出了事,我要如何向世伯交代?」
「嘖,不過是個下等人而已,真要出了事,我賠上一筆錢,不就了事了嗎?」
這話,終於拉回她飄忽的心緒。
她見他伸出魔掌探向自已。他的五指如女人青蔥,細白而纖細……啊,她想起來了,當日她的力氣根本抵不過他,他的一巴掌差點將她打到斷氣,甚至他的五指差點活活掐死她。那時,她到底是怎麼活過來的?
若他出手,她根本沒有反擊的餘地。
「當女人很麻煩吧?就算你不去招惹人,也會被人欺。」
扮著女裝的他轉頭看她一眼,聳肩,道:「我不會任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欺我。」
「那是因為你不曾被人欺負過,不知道力氣懸殊的可怕服絕望……」
不知道是不是她流露出些微的憤恨成懼意,他再開口時,聲音放輕了:「人人都說我力大無窮,但那是指現在的我,可不包括孩童時的我。」
那時,她一臉迷惑,不知他所指為何,正要問個詳細,他的義兄長就來攔路。此時此刻,卻奇異地閃過心頭。
那噁心的男人手掌剛觸到她冰冷的臉頰,她直覺痛恨地拍開。眼角忽地瞄到他露出疼痛之感,混亂的心思又浮起西門永那最後一句話。
他怒氣騰騰:「你敢傷我?」
她的力氣豈能傷他一分一毫?見他不死心地又要露出魔掌,她本能伸腳一踹,他立刻被踹退好幾步。
她傻眼了。這人,跟小畢一樣的脆弱。
「好啊!你這不知分寸的臭丫頭找死了!」
「廣兄,你萬萬不可……」
她的視線落在他如女人般青蔥的五指,再看看他有些發胖的臉龐,見他衝上來,她毫不猶豫地出拳——
鼻血立刻飛濺!
突然之間,曾經作過的夢崩裂了,她聽見怪魔在慘叫。低頭看著自己攤開的拳頭,手心有繭,她又握緊,不等他開罵揍人,她走上前,一拳揮去。
「喂,搞什麼……好痛!救命……」
還能說話?她的拳頭不感疼痛,再補一拳,頓時他的骨頭發出聲響,連帶著他的慘叫。
夢崩裂得更厲害了。
「我叫什麼,你記得嗎?」遙遠的地方有個聲音響起,像極她。
「誰知你叫什麼……你敢踹我!」
「我也忘了。那時候,我死了,死人不需要名字吧?」
「你瘋啦你……快拉住她,快拉住她!」
好像有人拉住她的手,她藉力用腳踹那身背,踹到那人縮著身子叫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