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惜梅尤其害怕這種類似陳太太的人,大言不慚、面不改容地充熟諳本城本國的知識分子,真叫人喏噓兼肉麻。
宋惜悔不會介意當家庭主婦的朋友,跟她談各區超級市揚的最新產品與贈品,甚至中文電台的節目,或城市內發生的一些驚人軟性新聞,因為,一般人的生活,說到底有它的想靜、平凡與可愛。
千萬別在她面前充好漢,以政治經濟時事的專家口吻自居,把一知半解、道聽途說的資料掛在嘴邊去傳誦。
在香江,有那一時,她不可以坐在國際知名的經濟學家教授張其跟前,聽他談費滋文的最新經濟評論闡釋。有那一刻,不可以看那財經才俊黃某對張教授說:「港元跟美元掛釣的意義,我們固然知之甚詳,然,長此以往下去,如何平衡外淮差距所能引致的利率平衡問題?」
中英開系的微妙,眾所周知。然,不是很多人有機會能聽到一些代表中英雙方談判的要員,在日中余閒所偶然透露的口氣,而作了商業決策上的參考資料。
偏偏宋惜梅與郭嘉怕在香江的身份與地位,容許了她們擁有這種接觸面和機會。
在懷念有人跟自己作等級齊量的智力、消息、學問溝通的同時,宋惜梅樂於在溫哥華耳根清靜。
她從那位年青的房產經紀翁濤口中,無意中知悉,有些香港鄉里,認為新來的這位地產界女強人,生性囂強跋扈,眼高於頂,並不輕易著得起人,與人為伍。
宋惜梅嫣然一笑,心上連稍為牽動一下都欠奉。
在香江,滿城風雨尚且在她宋惜梅眼中不是事,在這小城內的一點人言與是非,她會看成老幾?
宋惜梅來到加拿大後,最愛慕的地方是跟大溫哥華隔了一個海峽的異常寧靜的維多利亞、最喜歡的人是那些一早定居加國,純樸如昔的老移民。
怕死了池中無魚之下充頭領的蝦兵黨將。
人與地,都無異。
正當宋借梅要為自己烤一塊麵包,泡一壺咖啡,抱著了厚厚的一疊好小說,坐在陽台軟椅上去重溫時,重話鈴聲警了起來。
一拿起重話,並不即時聽到聲音,那就是長途電話的訊號了。
「誰?」
宋借梅照切地問,她差不多想問:「是不是嘉怡?」
一則郭嘉怡已有好幾大不會給她通音訊,惜梅有一點點牽掛,生怕這摯友過於勞累,身體出事。
二則,只因今兒個早上遇上了沈沛昌,心頭像壓住一塊鉛似,不吐不快!
要吐呢,最適合的人選似乎應該是當事人才對。
因此,心理上巴巴的希望郭嘉怡來電話,總勝過由自己搖電話回去,刻意地提起此人,活脫脫一個閒坐中人,忙不送拉事扯非的女人似。
果然,皇天不負有心人。
對方說:「我是嘉怡!」
「噓,你還沒有睡!」
看看手錶,應是香港凌晨兩三點的樣子吧!
「剛回家來,心血來潮,給你搖個電話。」
「又是烏天黑地,不分晝夜的搏殺?」宋惜梅問,心裡頭忽而的有點不辨悲喜,不知是羨慕,抑或倜悵。
實實在在的,在這溫哥華度過的日子,閒得慌。
「你已經入鄉隨俗,認定忙碌是罪過,是不是?」
「你好敏感!」
「太陽並沒有從西邊升上來,世界依然如故,各人各地,各司各職。怎麼樣,你仍是有一日過一日的拖下去?」
「直至老死。」
「惜梅。」郭嘉怡重重的歎一口氣,再道:「請三省、請回來,請從頭開始!」
「你好有耐性,差不多每一次跟我通電話,你都鼓其三寸不爛之舌,重覆這幾句宣言。」
「你是愛聽的,是不是?」
「你知道我並不討厭你。」
「不,不,不是我,沒有我的事。你問問良心,你基本上喜歡與香港的人和事有不解情緣,希望聽到召喚你回來的聲音。一直聽,一直聽,以此作為一種寄托,一重希望。惜梅,我說得對不對?」
宋惜梅沒有造聲。
世界上沒有兩頭利的針。
換言之,有能力、有份量跟自己溝通的人,一樣有本事、有機會揭自己瘡疤。
言語木訥者,不會跟人生甚麼爭執。
口齒伶俐之士,說話動聽之餘,有陣子會出言相欺,叫人防不勝防,還無可避,也未可料。
「惜梅,我是你的醫生,不住的供應著你有維他命成份的鹽水。」
「讓我苟延殘喘。」
「這又何必呢!把定心腸,回來再算!」
「不!」宋惜梅斷然拒絕。
「為甚麼?」
「因為羅致鴻仍是我的摯愛!」
那就是說,她無法有勇氣面對丈夫擁抱看另一個女人在自己的生活環境內,隨時出現。
她受不了,她害怕、地無奈、她傷心。
她只能逃避。
「你比我想像中要荏弱,你留在彼邦已經好幾個月了!」郭嘉怡說。
「你認為你比我強?」宋借梅開始反攻。
「不是嗎?」
「只目他在溫哥華,你才得以在香江逍遙!」
郭嘉怡登時止住了堅。
富話裡頭一片靜謐。
宋惜梅咬一咬下唇,說:「我今天見過他!」
仍是靜誑。
「嘉怡,你還在?」
「在。你剛才說甚麼了?你見過他?」
「對。」
「沈沛昌?」
「說這三個字,你心裡是否猶有痛楚?」
「怎麼會碰見他的?」郭嘉怡明領地頑左右而言他。
當然,這問題對她也蠻重要。
宋惜梅細細將跟沈沛昌相邊的過程告訴郭嘉怡。
對方又沒有了回應。
「聽完了這個故事,有沒有暈眩的感覺?」宋惜梅問。
也真只有她們如此深交,才能毫無領忌、暢所欲言。
「沒有。」
「肯定?」
「差不多。」
「然,你關心。」
「不見得。」
「為甚麼不?最低限度姓沈的忍不住問了你的近況。」
「我每天在中環天橋上跟很多商務朋友碰面,都一定托這個問候那個!」
「你明知自己的這個比喻並不恰當。」
「他問候我、懷記我、想念我,那又如何?跟妻子同衾共枕的男人,所作所為所思,都不必看成嚴肅感動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