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俊美更難過了,她稍稍的拿眼看翁濤,生怕她那歪離正義的言談,會引得對方的不滿。
雖然相處時間極短,然,連俊美知道自己珍惜這個朋友。否則,她不是個輕易在人前多話的女人。
對方有本事令她放鬆了戒備,證明翁濤已獲得了連俊美的信任。
至於翁濤,他並沒有對連俊美的態度表示有異議,更談不上反感,只是,他因為俊美的這些言論態度,而立時間聯想到他和她之間身份懸殊,環境的過異,以致於多目以來培畫出來的那種從容,被嚇跑了。
不能再有任何遐思與懂憬。
這是一個新的、纖細的、警告性的呼聲,在翁濤的心底作出的迴響。
「請放心,你的新居嚴格來說,沒有甚麼鄰居,佔地整整一畝,房子並不跟人毗鄰,要造訪還不容易呢!」翁濤的這一個答覆,還是今連俊美放得下心的。
連俊美算是舒緩了一口氣,又把情緒重新投入到美化新居的行動之內。
家俐大部份沿用舊物,但新房子多了好幾個廳房與遊戲室,總要加添新傢俱,且連俊美喜歡用新地氈,新窗簾,她立意要把舊主人的淡啡主色,變為米黃。孩子需要明亮的光彩,她也需要。
搬家的勞累真是要身歷其境,才知實情。
連俊美每天早上起來,就收拾衣服及廚房雜物,工作了幾天,依然是一屋子亂糟糟的,今人心煩意亂。
這天,她正對著一大堆水晶飲品用具發怔,不知從何著手,始能逐一包紮妥當,放到備用的鐵皮箱去,運往新屋。
真不明白何以來加拿大短短日子,會積累到如此多的家庭用品?
別的不說,單是這足夠二十四人用的各式水晶酒杯,另加果盤、酒樽、花瓶、姻灰盅、沙律煲等合共幾百件水晶,包裝工夫就可以把連俊美煩死。
這批水晶全部是從香港運來的,只因連俊美一直非常講究家庭用品,要求的質素很高。當然是以拉列水晶出品最得她的心意。單講擺設,選擇位列猶自可說,若論實用,則要在獲得福與保謙尼亞二者之間任擇其一了。最低限度,有那一隻杯杯碟碟弄崩了,要補足,還是比較容易的。
拿獲得福與保謙尼亞二者比較,則又是後者更為連俊美所鍾愛。本來若論水晶優質,二者都絕對不相伯仲,有可能獲得福還勝一點點。然,連俊美喜歡保謙尼亞的手工精巧細膩,刻出來的花紋很見功夫。於是家中常用的酒杯,果盤等,全是清一色的保謙尼亞出品。
未正式移民前,連俊美來溫哥華走一轉,在百貨公司的水晶銀器部流連片刻,嚇得甚麼似。
在這兒發售的保謙尼亞,粗糙得像玻璃,水晶雕工更是敷衍失實得離了譜。當然,這不能算是騙局,因為出售價錢比香港正牌貨要低很多。普通一隻中型的拔寶地酒杯,在香港要價大概五百多元,在溫哥華,只售二十元加幣而已。
第八章
任憑連俊美踏遍了溫哥華各大百貨店,都無法找得出一件半件保讓尼亞的精品。直至她跟宋惜梅提起,惜梅笑瞇瞇地把她帶到均埠大街的一家專營水晶用品商店內,在一個上了鎖的小小玻璃櫥櫃內,才得以復睹這只牌子精細玲瓏產品的風采,價錢跟香港的當然也不相伯仲。
宋惜梅看到連俊美那看水晶看得入神的模樣,就取笑她說:「這算不算他鄉邊故知?」
很明顯地,加拿大普遍的居民都不曉得欣賞水晶用具,這當然又跟他們的經濟能力多少有直接關連。
連俊美會在方修華來溫哥華小住時,在家裡請了一次客,嘉賓一樣是本地的官商當戶,華洋混雜。其中一位百貨業機構駐溫哥華的行政總裁夫人蓮達就非常誠懇地給連俊美說:「看得出來,你喜歡用保謙尼亞的水晶,這可巧了,這個周未開始,我們店內的水晶銀器部大減價,各式酒杯一律加幣十元,差不多是半價出售,你記得來湊個熱鬧,實回一些備用啊!」
蓮達的熱情表現令連俊美尷尬至極。不只為連這位百貨店的總裁夫人都分辨不出水晶實式的高下來,而在於連俊美見得情勢把自己迫到一個很不必要的傲視同群的層面上去。她從沒有試過在生活圈子內刻意地看低過誰,相反,以往在在都在日常活動範圍內不住的發覺自己孤陋寡聞,需要力圖進取。單是做好一個女主人這回事,就有學不完的功夫。每到一個場合,目睹人家的言談舉止,以致於屋內的各種擺設,小至賓主排位的心思,都是她連俊美需要虛心求教學習的。自從來了這溫哥華,卻無端端的坐大,自己覺得高人一等。
老實說,對於這種際遇、這番感覺,連俊美非但沒有引以為傲,且有無法言宣的為難與隱憂在。
會經有多次,她興起過要搬到多倫多去的念頭。因為在那兒,她有過愉快的經驗,跟著方修華出席的上下議院議員與大商賈的宴會,那種氣派與威煌使她的感覺回復在香江那時模樣。
連俊美只想證明一點,自己對故鄉的懷念與愛惜並不應被視為虛榮的心態。
她也曾在閒談中跟宋惜梅談起這番感受,當然,在溫哥華,要找合適的人選去談這種特殊感覺,並不容易。選擇吐心聲的對手錯誤,隨時會招致眼高於頂、目中無人的惡名。
宋惜梅聽後,重重的歎一口氣,說:「溫哥華的中文書賣得那麼貴,實實在在是一
項遺憾。要不,多一些人捧讀白先勇的作品,好明白過來人的心境就好了!」
乍聽這番話,好像風馬牛不相及似。其實是最直接且又含蓄的答案。
誰若念過白先勇的短篇當作,不難知道他寫盡了台北與舊日中國名城,誓如上海的比較。故鄉的威望與架勢總是望塵莫及的,若以此作為單純對寄居地的輕蔑,是太沒有那份分辨好醜的正直情壞了!繁盛有如台北,氣派還有不及從前上海的三分之一,這是台北人都認定了的呢?為甚麼僑居溫哥華的新移民,事必要虛張盤勢,引以為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