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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9 頁

 

  他認定連俊美掏翼雞飛。

  悲哀的是,事實也確是如此。

  死。一個經年養在溫室的女人,一旦把她推出去曝曬在太陽光下,會不適應至干死。

  連俊美不敢想像如何向父母交代、如何向子女解釋、如何處理她的家用投資、如何應付在香港的親朋、如何以一個嶄新的姿態站在人前,繼續生活。

  她怕,怕得屢屢一接觸到離婚的念頭,就在厚厚的被裡打哆嗦。

  無可否認,她非但不是強者,且是怯儒、軟弱、慌張、瞻前顧後、憂慮多多的一個手無寸鐵的人。

  如果心甘情願的一生一世在方修華的羽翼屋簷下過活而無怨,那也就算了。

  慘在心裡老有一股不忿不服的怨氣,分明的凝聚著、盤踞著,按時發作,叫她感到難受、痛苦。

  無非是為了連俊美也會念過幾年書,知道自尊是怎麼一回事?

  與其說她恨方修華,倒不如說她恨自己。

  為什麼不能幹乾脆脆,眼不見為淨,把他的話當作耳邊風,把他的行為看成過眼雲煙?

  又或者為什麼不能爽爽快快,作個了斷,所謂合則留,不合則去?

  連俊美知道自己對望件事、對自己整個人,都虛理得迷糊不清、拖泥帶水。

  這是她最、最、最感淒愴的。

  她會看過一篇訪問死囚的文章,對方說,最難受的那段日子是未判刑之前,每天每晚都在認罪與不認罪的抉擇上浮游不定,那種心情忐忑歷亂與跌宕,令他見得生存是至大的折磨。

  直至法庭上宣判了,明知尚餘一個短暫日子在世,反而安樂。

  連俊美覺得自己現今是那未判刑的囚犯。認命,心有不甘。頑抗,可又心有餘而力不足。於是心中老是七上八落,非常的不安穩,非常的難受。

  搬新房子的興致,都被這宗悲涼的家事沖淡了。

  她趴在這間陌生的睡房內,反而更添慌亂與倜悵。

  現在,她才知道自己怕新身份、新環境、新際遇。

  她痛恨自己的因循與守舊。恨得牙關在打頂。

  正在輾轉反側之際。有人輕輕叩著房門。

  「誰?」連俊美坐起身來。

  「我,翁濤。給你帶來了吃的,孩子已經吃飽了,各自回睡房去。」

  「啊,謝謝,我這就來了!」

  連俊美急忙起身,匆匆加穿了睡袍,同房門跑去。就差那麼兩步到房門時,腳上不

  知絆倒了什麼,整個人跟踰地衝上前,跌倒在地上。

  「哎呀!」連俊美喊了一聲。

  滿房子都是搬家用的紙合雜物,房燈又未大亮,難怪會絆倒。

  翁濤聞聲,推門走進來,扶起了連俊美。

  「怎麼樸?」

  「沒什麼!」俊美用手揉著腿,分明在忍著痛。

  「先躺到床上去吧!」

  翁轟一手扭亮了燈,另一手讓扶著連俊美,把她安置到床上去。

  「哎呀!怎麼有血?」連俊美吃驚地發覺在睡袍抑邊染了血跡,稍稍攬高了睡袍,

  原來左面小腿近足踝處接傷了。

  「我去拿藥物箱來。」

  翁濤三腳接成兩腳,飛快地走到廚房去,取來了藥箱,為連俊美包紮傷口。

  當翁濤用濕棉花輕輕擦去連俊美小腿那傷口上的血跡時,他的手不期然地微微抖動。

  終於,他接觸到、撫章到她的小腿了。一處他認為她最性感的地方。

  他突然的呆住了,心飛馳至遠遠地方,喚不回來似。

  「謝謝你1」

  第一句致謝,完全不生效,翁濤沒有反應。

  連俊美再說:「謝謝你!」

  「什麼?你說什麼?」翁濤剎那回望連俊美的眼神,是如斯的深不可測。

  「我說,謝謝你!」連俊美重覆,然後她說:「你有點心不在焉。」

  「啊,是的。」翁濤點點頭,越點越急,那動作其實帶有一點逃避與掩飾的意味著。

  「我阻了你很多時間。」連俊美說。

  「啊!不,不,不。」翁濤的眼光依然逗留在連俊美的小腿上。他茫然地應著。

  一時間,他也沒有想過,這就應該告辭了。

  「剛才,一定是在絆跌在地時,給那些散在地上的瓶瓶罐罐擦傷了。」

  「啊,是嗎?」翁濤下意識地應著,「一定是了。」

  連俊美再想不出話來說了。

  翁濤還是坐在床腳處,沒有離去,甚至沒有離去的意思。

  「翁濤!」連俊美輕輕的成了一聲。

  她移動著身子,企圖站起來。

  翁滂很自然的衝上前去,握著她的雙手,問:「你要起來?」

  「嗯!」連俊美應著,抬起頭來,正正觸到翁濤那滿懷心事的眼神。

  連俊美第一次發亮原來翁濤有一雙如此明澄而帶鬱結的眼睛。

  他愁眉雙鎖,使額上出現了皺紋。忽然,連俊美有一種衝動,要拿手掃平對方那些皺紋。為什麼呢?天下間縱有什麼大不了的事發生,人還是一天一天的活下去,好像她連俊美,發現被自己最深關係的一個人踩踏自尊,依然若無其事地活下去,連眉都不會接一下。

  第十二章

  為什麼皺眉呢?皺眉實實在在的不好看。

  她終於不期然地伸出手來,輕輕的,一下一下按撫著、掃著翁濤額上的皺紋。

  翁濤看著這個女人,一個有一雙美麗均勻小腿的女人,血脈逐漸擴張,驅使著他的手,捉住了對方的,然後,慢慢送到自己的唇邊細吻起來。

  無法解釋這種情景。

  異邦的明月,透過這別緻的睡房天花玻璃投射在二人身上,有說不盡的淒迷、無奈、浪漫與纏綿。

  只一句話,怕是當時已惘然。

  長夜,有伴,是難以形容的快慰。

  非但連俊美躺在翁濤的臂彎內,享受著這一份溫馨的自在,就連圍爐剪燭的宋惜梅與郭嘉怡,也覺得此情此景,歡喜莫名。

  身邊的這個伴,到底是闊別經時的知己。

  宋惜梅失笑道:「其實我們沒見面都不足三百日,怎麼感覺上似已千年?」

  「因為一日滄桑,猶勝十載光陰之故。」

  郭嘉怡所言有理,在苦難中過活的人,只會覺得日子難堪難受,像螞蟻爬行一樣,緩慢得教人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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