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頭幹活的姐兒,也別說要做到像方詩瑜般地位,就是比她職位低很多的,都能坐在偌大的寫字樓內,而跟成百上千的同事交往,你一言我一語。道聽途說的消息多著,尤其是有關商界的營運資料,怕更是俯拾皆是。
自已呢,天天面壁苦寫,何來渠道灌輸現代化的理財知識?
穆澄把幸辛苦苦筆耕的稿費,放在一個儲蓄戶口,另外每收到一筆版權費,便又放到銀行去做定期,前幾年,流行做美金外幣存款,穆澄也就從俗,也開了一個階段綠簿仔,把一部份積蓄進去。
年結下來,利息所得並不多,這一年還算好,早幾年物價飛昇,通漲利害,她就忙於把利息貼補使用,弄得滿頭大汗。
也真真只有由房產保值,是穆澄比較能想得到,同時可以放心經營的。
陶祖蔭的實際理財功夫如何,真的不得而知。穆澄從沒聽過他談及投資。實牙實齒的一份糧分三份,一份自用,一份家用,一份孝敬父母兄弟,如此而已。
這陣子,海外地產在本城的銷路不俗,穆澄於是留意了,起著一點點野心,準備跟祖蔭商量,看他還有多少現金在手,好夫妻同心,一同作海外置業。
飯桌上,穆澄有一點點的緊張,問:
「祖德搬進新居已經有好一段日子了,他們現今的經濟環境怎麼樣了?應有點進步吧!」
祖蔭用筷子夾了一口菜,先送進咀裡,吃完了,才答:「你實話實說吧!」
穆澄登時紅了臉,好像被識破自己心裡頭什麼奸狡計劃似的,一時間出不了聲,只拚命的把一口口飯扒進口裡。
「怎麼?又不好意思直接提出來要祖德還錢?」
陶祖蔭的語氣實在太鄙夷,穆澄不知自己是否有點老羞成怒。她遽然放下了碗筷,說:
「祖蔭,別以為我一天到晚只在錢銀上頭跟你家裡人計較,我其實已經節節讓步。」
「這可是你自己說的。心裡頭大概有鬼。」
穆澄忍無可忍,把聲線提高:
「我究竟是你的妻子不是?這兒又是不是你的家了?我們的前途如何,你有沒有好好的盤算過?」
說著說著,穆澄竟然紅了雙眼。她是太覺著委屈了。
如果說心有靈犀一點通的話,他們夫婦之間的心照不宣,其實是在各走極端。
穆澄未曾坦坦白白提出問題,陶祖蔭就已經連消帶打,認定是穆澄自私、不是。
陶祖蔭看穆澄滿眼盈淚,仍沒有退讓,他理直氣壯勻的說:
「你若是我的妻子,就應該跟我攜手照顧家人。倒仍要三朝兩日,就提起從前的那筆舊賬,總不肯一筆勾銷?」
穆澄放下碗筷,逕自跑回書房裡去,用力地關上門。
差不多是記憶中的,第一次,她發了丈夫的脾氣。
是有忍無可忍這回事的。
第八章
什麼呷趕狗入窮巷?那些人只會埋怨狗的瘋狂反噬,而從沒有想過是誰首先動了粗,企圖把狗趕盡殺絕,才出現迫不得已的場面。
穆澄這一下子的氣惱,絕對有可能其來有自。
一個丈夫對於一個女人的作用是什麼?無非供應精神及物質兩方面的需要。以後者而言,穆澄完全不需要陶祖蔭,一樣可以獲得如今水準的起居飲食。
穆澄忽然抿著咀,狠狠地閃過一個念頭:若不是身為陶家婦,沒有了那一大堆姨媽姑姐的拖累,她甚而可以活得更瀟灑、更漂亮、更富裕。
這代表了人性的貪婪嗎?
不,要求代價之舉縱使不是神聖,但是合情合理。
穆澄心口相向,幾大的貧困、艱難、冤屈,自己還是肯容肯受肯捱肯忍,但一定要在精神上覺得極大的支持與滿足。
簡單的說,只一句話,一就愛我,一就養我,二者並存、無以上之。二者欠一,也無不可。若皆欠奉呢,太令人難以守下去了吧!
在這一刻,穆澄並沒有想過,守不下去的第二個步驟是什麼?
她滿腦漲痛,好像有大量溶漿溢巖在心底,一觸即發,就要趁著那個剛才已經衝開了的缺口爆發出來似。
其餘一切的分析,於穆澄,都是無能為力的。
基本上,她今天的反應,已著實大大出乎自己意料之外。以前,穆澄並不認為自己會認真的動怒及發脾氣,尤其對陶祖蔭。
這是一個人的新紀元?里程碑?
真是太好笑了。
忽然,有人叩房門。隨即陶祖蔭出現。
在那轉念之間,穆澄心靈燃起了希望的火花。
她希望丈夫會得走進來,坐到她的身邊,拖起了她的手,放在唇邊輕吻。
雙方都不必互相道歉,只消低垂著頭,把兩個前額抵在一起,然後呼喊對方的名字:
「澄!」
「祖蔭!」
那就可以把一場夫妻鬥氣的鬧劇完結了。
縱使不能如此情意綿綿,最低限度陶祖蔭可以非常簡單地說一句:
「孩子氣了:趕快把碗碟洗掉吧!」
穆澄仍是會裝作沒事人一樣,站起來走向廚房,讓一切回復正常的。
是不是太窩囊了?
不是的。只不過翻心一想,弄僵了局面?始終要收拾。已經是肉在砧板上,雖有一倏窄窄的迂迴的羊腸小徑,都應該自動走下台算了。
穆澄那聲歎氣,還未著跡,已聽到陶祖蔭泠冰冰地說:
「你的電話!」
隨即轉身走回客廳去,帶走了穆澄那個只呈現與一逗留一剎那的最卑微最卑微的願望。
她那走回客廳上去接聽電話的腳步,有點遲疑。抓起電話筒來,聲音是平板的。
「你是大嫂?」
穆澄驚駭,怎麼夫妻之間才吵了三分鐘的架,要勞動到家翁出馬。陶祖蔭這是搞甚麼鬼的?要是他來這一招。自己豈不是也要搖電話回娘家請救兵?太滑稽了,是不是?
「老爺,你好?吃過了飯沒有?」
「吃過了,吃過了,今晚的菜實在好,我還肆意地買了杯。」
穆澄支吾地應酬著。這位陶家老爺是絕少如此輕鬆地沒話找話說的。這更使穆澄納悶,真想請他有話快說,有屁快放,在這麼個時刻,穆澄情緒混淆,脾氣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