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在下年二時後搖電話來。編輯部沒有人。」
穆澄急得如熱窩上的螞蟻,在小小的客廳內急急的轉來轉去。
忽然的衝進浴室去,往鏡上一照,竟見自己一臉油光,還有從額流下來的兩行冷汗。
穆澄完全知道自己像什麼。
如假包換的是失了骨肉的心理。
不是嗎?做為母親的女人,無情白事發現自己的寶貝孩子不見了。怎不急出一頭白髮,一臉憔悴?
尤記得小時侯,總是穆澄的母親帶穆澄上學放學。一大,班上生了意外。
坐在小穆澄旁邊的一位女同學宋瑞芬突然嘔吐大作,於是老師一邊把她帶到休息室去躺一下,一邊通知家長把她帶回家去。
那宋瑞芬虛弱地對老師說:
「請讓穆澄陪我!」
於是穆澄就課也不上了,一直留在休息室,坐在床沿。拖著宋瑞芬的手,以示支持。
她原以為下課時,母親若找她的話,老師會得向她解釋。
直候至宋瑞芬的家人來把她帶走了,小穆澄才趕緊跑出校門。
一看到了神情狼狽的母親,差點要高聲叫出來。
穆太太的那個模樣,像足了現今鏡子裡的穆澄。
眼神散渙得令人以為她在下一分鐘就要靈魂出竅,太可怖了!
就為自己的親生骨肉不知往那兒去了。
為此,穆太太當年曾在驚魂甫定之後,跑去跟穆澄的老師理論。
穆太太從來不是凶巴巴的人,她是有教養、有思想、有風度、不作興吵架斗咀的人。
這一點性格穆澄也頂像她媽媽。
但,也忍不住咆吼道:
「你知不知道不見了自己孩子的驚惶恐懼是怎麼一回事?」
「對不起,穆太太,我一時事忙走開了,忘記交常校工,要給你說一聲。」
對方是誠懇而鄭重地道過歉了。
穆太太仍不放過,盡情發洩地答:
「這樣子嚇人,是無藥可救的。」
說罷,頭也不回地拖著穆澄就走。
這是穆澄所見,母親最動怒、最難看、最激動、最不禮貌、不斯文、不客氣的一次。
只為不見了親生骨肉。
這是最嚴重的一回事。
完全可以震傷做母親的每一條神經。
由早上候至下午二時的那半天,穆澄完全的失落。
真的掉了孩於,猶可以上報警。
現今不見了自己的專欄,竟是投訴無門。
幾次抓起電話來,希望搖到陶祖蔭的辦公室去,把她的憂疑與遭遇相告,好幫助自己平手惶恐的情緒。
只是不敢。
陶祖蔭一定會嗤之以鼻。
在他,這算得什麼一回事?
針刺不到肉不知痛。他如何能瞭解寫作行業的人對自己作品的心理。
這猶在其次,最重要的是陶祖蔭一直沒有認真地關懷過穆澄的事業。
最近幾天,為了穆澄異軍突起。表示了前所未有的抗拒行動,令陶父大大的失了一次威,那二十四孝的兒子陶祖蔭,那有不幸災樂禍的份兒。
穆澄突然間傷心地哭了起來。
怎麼可以有事發生了,還是孤零零的一個人守在屋子,無人關懷、理會、照顧、打點、幫忙?
還是獨個兒撐下去,直至無能為力的那一天一時!
哭得連鼻子都塞了,穆澄只有微微張咀呼吸,辛苦得簡直不成話。
穆澄搖電話到政經日報去,找甘正賢。
對方一聽。就問:
「誰找甘老總?」
「我是穆澄。」
「你找他什麼事?」
「可否請他聽電話?」
穆澄由焦急而變為憤怒。語調十分強硬,說:
「我有急事找他,請通傳,否則,我要親自跑上報館來一趟。」
對方遲疑了-會,才答:
「請等一會。」
穆澄緊握著電話筒的手,微微濕濡,是泠泠的汗。
過了一陣子,另一把男人聲音從電話筒傳進耳來。
「是穆澄?我姓張,是專管副刊的編輯。有什麼事我可以幫忙的?」
穆澄堅持:
「我找甘正賢。」
「他在開會,不能聽你的電話,穆小姐,如果是關於副刊的事,我可以為你解答。」
穆澄沒有辦法,這姓甘的避著不跟自己講話,已經透著事有蹺蹊。
「張先生,今天我沒有看到副刊內有我的小說,是改版的緣故,放到別的版位上去嗎?」
「不,我們正準備把你的小說寄回給你。」
「什麼?」
穆澄以為自己的耳朵有毛病,她的聲音稍微提高了。
「我們改版是為了最近的一項市場調查,認為我們的報紙,不適合有小說欄,故而,我們決定刪掉了你的小說。這是上頭委員會的指示,大概甘老總也無能為力。」
穆澄嚇呆了。她從沒有遭遇過這樣不合理、不公平的怪異事。
稍一定神,她才曉得理論:
「改版是報館的自由,我們做作家的無權干預。然,小說刊登到一半就刪掉。怎麼向讀者交代?」
「我們不能做每一件事都向齊所有人交代。」
這麼一句話,堂皇冠冕地壓下來。令穆澄無辭以對。
「穆小姐,我們的責任只是通知你。日內請取回原稿,我們以雙掛號寄出的。將來有機會再合作。」
就這樣便掛斷了線。
穆澄氣得整個人發抖,活著的這些年,她未試過被人如此的呼之則來,揮之則去。
慘過伴舞的歡場舞女。不是嗎?穆澄刻薄自己地想,最低限度那些嫖客會找數。會認賬。
商場賴賬都有賴賬的道德標準。江湖上盛傳的一個有關名作家古剛的故事,就是一例。
古剛的奇情迷幻小說。曾有一個時期瘋魔中港台以致於東南亞、美加,總之有中國人住、有中國人出現的地方,都有他的作品流傳。
他的文字剛勁獨到,情節詭秘曲折,讀得人心弦搖蕩,熱血奔騰。只為他本人都是極傳奇的一個人物。
私生活的放蕩形骸,使人看在眼內,不但不生反感,反而覺得他豪邁與瀟灑。
跟他交往過的、讀過他文字的,無人不喜歡古剛這個人。
他的嗜酒、嗜賭、嗜色,全都被朋友與讀者接納下來。無人捨得對他予以任何責難。
總的一句話,文字的魅力,能掩蓋了他的種種不是之處,能化丑為妍,能令人胸襟視野廣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