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清,你為什麼不是一個正常的男人呢?穆澄在心內歎息。
或者,一個正常的男人根本就不會做著一個正常女人所希冀的一總事。
悲涼,是不是?
穆澄的身體是真有點不舒服,體溫似還高昇。不知是不是著了涼,抑或連日的張煌恐懼擔憂形成一股壓力,趁著精神一鬆弛下來的空隙就發作。影響了健康,事在必然。
郭清每隔兩小時就敲門,問:
「我可以進來嗎?」
然後為穆澄帶來水果、零食,且為她戴上耳筒,說:
「聽聽音樂,音樂可以怡情養性,且能使精神舒暢。」
穆澄想起了她從前在病中,吐了一地,依然要謹記在陶祖蔭回家之前,撐著支離的病體,把地板洗刷乾淨。
穆澄不期然地捨不得郭清離去,她扯著郭清聊了一陣子天,不知是沒話找話說,抑或語出存心,穆澄問:
「你還沒有告訴我,你有父母兄弟嗎?」
「有。」
「他們呢?」
「都在外國。」
「父母健在?」
「母親,只有母親。她另外嫁了一個男人,但那不是我的父親。他們有他們的子女!」
「嗯!」穆澄想,怕不是個愉快的經歷,故而影響他的精神。「為什麼不跟他們在外國居住?」
「不想依賴他們!」
「你母親會對你牽掛!」
「會的。在她的心目中,我永遠是個孩子。她不肯相信我已經成長,我可以照顧自己,非但能照顧自己,且可以照顧她。」
「找機會向她證明嘛!」穆澄只是隨口的說。
然,這句話引起了郭清熱熾而激動的回應。他的眼神突然集中在一個焦點上,臉容肅穆,說出來的話,卻帶有一種決絕的味道:
「對,我一定會!我母親不相信我,她從來沒有相信過我。
「小時候,父親死了。我告訴母親,我已經可以照顧自己,可以在求學的同時,找兼職以幫補家計。我不要她到外頭幹那種拋頭露臉的工作。她只是不肯,她要我專心唸書,她不要我兼職,她以此為借口,繼續在外頭跟其他男人胡混。
「她以為我不知不曉,怎麼會?我每一夜都伏在窗口看著她由個什麼臭男人送回家來!
「有一天,母親對我說:
「「清,我找到了,他答應照顧我們!他的確有足夠的能力照顧我們!」」
「「什麼!」我怪叫:「照顧我們?我們需要別人照顧嗎?媽媽,我們不需要,我們不需要任何人,我們只要母子相依為命,請相信我可以照顧你、照顧自己,完全可以,媽媽求你別嫁!」
「結果,她還是嫁了!
「母親從來沒有信任過我!」
穆澄渾身冰冷,她開始意識到眼前的這個男人,為什麼會義無反顧地把她鎖在一所屋子裡。只為實踐他心中長期的理想與心願,他要證明自己可以獨力照顧一個女人、養活一個女人。
然後,他就完完全全的擁有她,不讓外界任何人接觸她的精神與身體。分享她的時間與心
思,佔用她的能力與才華。
第十三章
他將她自社會中抽離,在人群內架空。
「郭清!」穆澄叫看,「郭清,郭清!」
她要逐漸把聲浪提高,才能把沉澱在回憶之中的郭清喚醒。
「請你出去,我很累、很泠、很想休息!」
「好!」
郭清回過神來了,立即應命。
他在離開穆澄睡房前,還曉得先為她蓋好了被。
「澄,過會兒我給你熬一些稀米飯好不好?」
「不,求你,出去,暫時不要進來。我什麼都不要吃,餓一下子肚子對我的病體有幫助,求你!」
「好的,好的,澄,請別忘了你需要我時,就叫我,我在二樓。」
「我會。你別把睡房門關上,我必要時可以高聲叫嚷或走下來找你,反正我走不了,大門緊閉著。」
睡房中又再只得穆澄一人。
怎好算了?穆澄想到一個異常恐怖的問題。
她將永遠對牢這個神經失常的漢子,作為他名符其實的禁巒。
這怎麼可以?
人生到底要有齊悲歡離合、甜酸苦辣才算是正辦。
漫漫長路,走得累了,或許需要一個驛站、一座行宮、一段假期。
然,仍不可能直至老死。
小時候,她無端端的被那凶巴巴的同學周瓊珍拉大隊杯葛,日子又何嘗好過?
在那年紀、那階段,一樣的痛不欲生、愁苦無告。
然,必有重出生天之日。
婚姻沒有拯救的希望,就謀求一個終結吧!
壞的不去,好的不來!
一間報章不適合自己發展,還有很多很多間報刊雜誌。
一家出版社有輕蔑之意,也並不等於沒有第二家文化機構不予機會與青睞?
如果一下子氣餒了,放棄一切,怎對得起母親、對得起方詩瑜、對得起不住支持她的讀者?
天無絕人之路。
一定是條條大路通羅馬。
更何況,生命是為自已的,故而必須為自己而活。
生命也是屬於愛護自己的人的,因此也需要為他們而活。
其餘的一切,都不足道、不足取、不足掛齒。
必須主動衝出籠牢、突破桎桔。
事不宜遲。
穆澄的身體仍是荏弱。胃內老是翻騰看一股酸氣,不住的往上湧,整個人都在發翳,而且發悶。
為什麼呢?
一個念頭飛快地閃過穆澄的腦袋。
不會吧?
月事是差不多兩個月沒有出現了。穆澄一直不以為意,她認定只為一連串不愉快的事件令她心情鬱結,以致於影響了賀爾蒙分泌,也是極普通的事。
婚後這些年,她都沒有避孕。承受著翁姑的不近人情的壓力,老實說,也望能快快的有個寧馨兒,可以交差、免煩。
年紀漸大了,也真隱隱然覺得家中有個孩子是好的。
不獨為了熱熱鬧鬧,多點生氣,更為了世間無情的人物太多,感情不敢胡亂抒發,以免招致失望。日子有功,彷如銀行的銀糧積壓過多,急謀出路,最妥當也莫如有自己的親生骨肉,可以義無反顧,毫無疑慮地把所有感情與愛寵放在孩子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