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鎮東認為他不但比高掌西聰明,甚而勝過高耀南。這個弟弟是既不知自量,又不識抬舉,本身才華才子固然趕不上妹妹,偏還是要跟高掌西爭一日之長短,實行明爭暗鬥。這樣子搞下去,高鎮東認為只會是鷸蚌相爭,漁人得利,他是卷高了衣袖當定這漁人了。
根本上是性格使然,高耀南沒有乃兄的深沉,他是屬於直爽一類,但失之丁囂張鹵莽。人是沒什麼本事可言,少時唸書成績差,大時工作能力弱,偏是不服氣。
高耀南絕對不像高鎮東,他不肯袖手旁觀,把權力雙手奉送高掌西,他自出道以來,就立心跟妹子在商場上拚鬥。
這一點,高崇清是看得到的。
高崇清當然知道次子的能力遠不如掌西,但由著他們爭鬥,對自己似乎有百利而無一害。
兄弟不和,忙於爭寵,就等於要奉侍得他更好。
有些統治者最怕下屬團結,成了一股力量,倒轉槍桿子對著自己,豈非糟糕。
故而,高崇清不但知之為不知,有時候,他看高耀南的確輸得太慘,也會出手扶他一把,讓他與高掌西縮短距離,繼續明爭暗鬥下去。
如果個個子女都像高鎮東,實行撒手不管,坐享其成,王國內就少了紛爭的熱鬧了。
這好比男人家中三妻四妾,如果不是常常醋海翻波,你爭我奪,怎顯得家主人的權威,怎為他帶來榮耀的感覺。
高掌西本人對她二哥呢,不是故意跟他鬥,只是兵來不得不將擋,求存的成分佔絕大多數。
至於高家的第四個兒子定北,實在也不是個繼承父業的材料。不是他不長進,而是高定北為人理想化,因而做事就幼嫩,經不起考驗。在美完成學業回港後,竟一度趕時髦,要棄商從政。
高定北的從政方式,自然不是跟他長兄一樣,透過了父親跟當局當權者的特殊密切關係,被摔為官。事實上,這種從政方式在以前行得通,現今已是不可行了。
高定北喜歡靠自己的力量與信仰打天下,他希望通過功能團體或參加直選,得到一個為民請命的聲音渠道,把自己的政治理想實現出來。
高崇清前幾年,已捧了長子做政壇明星。如今九七將至,自知高鎮東的政治生命已在倒數階段,期望女兒在新的政治環境內出一把勁,可是高掌西似乎又沒有興趣。
況且,從政在於今日是要全心全力灌注的,要高崇清放棄高掌西在商場上的輔助,那是太大的賭博,很容易得不償失,高崇清不願為。
本來,高定北喜歡政治的話,最好不過。實行兵分兩路,長子與幼子各踏中英一條路,他就坐享其利。
可惜,高定北並不肯作為父親的利用工具,他有個人的政治理想,覺得自己剛在美拿了博士學位回港不久,應該先行觀察,再定目標路向。
高崇清於是也不白花時間,就放高定北在高氏企業內;任職,以觀後效。
高定北起初對這個安排並不熱衷,他的專業是藥品研究,最開心是躲在實驗室內為發明及改良新藥而努力。
父親勉強不了他為高家從政,卻成功地要他為高家從商。
這其中也牽連到勞長興的影響力。
勞長興把高定北帶大,視作親生,這個兒子也就成了她在高家的掌權力量之一,自然要把高定北放在高氏企業內實習,將來才會用得著。
勞長興不是不知道高鎮東與高耀南是什麼料子,他們與高掌西的矛盾又在哪裡,她覺得這些複雜的牽絲拉籐式的人際關係,正好利用來鞏固自己的勢力,讓高定北混水摸魚。
很奇怪,高定北對於勞長興有種莫可名言的親切和敬愛。因為他自小喪母,在大家庭中,實在誰都沒有打算把他悉心照顧好。直至勞長興把他收容起來,把戶口過到大房名下,他才可以得到庇護。故而,他沒有考慮勞長興愛護他的動機,他只記牢了這位母親的功勞,於是一般很聽她的話。
原本勞長興也想過將高定北栽培成政壇上的一枚棋子,在後過渡期以至於主權回歸之後,有一度直達天廷的階梯。這點心意,她與丈夫是沒有分別的。
而且如果高定北能成功取代高鎮東,於政壇上成為有份量的人物,無疑是為長房撐了很硬的腰。
可惜,勞長興一跟高定北交談,就知道不可以利用他從政。因為高定北天真,從政會帶來亂子,利用他的幼稚從商,反而可以為自己找到利益。
不說別的,當他們母子倆閒談時事時,就看得出高定北的政治智慧到什麼程度。
勞長興問他:
「九五年的立法局選舉,你會不會考慮參選?」
「謀定而後動吧。」
「對極了。如果你當選,你的根本策略原則是什麼?」
勞長興搖搖頭,並不贊同:
與其說克林頓失信於民在後,倒不如說他妄下諾言於前。當他面對真正的時局,大權在握之際,他才深切體會到全部追隨民意去實施各種政制,他的聲望會比現在更低,因為很多人民的單反方面意願是不能實的,一實行就會出現某些危機。」
高定北還想跟他母親爭辯些什麼,可是勞長興阻止了他,說:
「算了,政客要把手腕耍得出神入化,不是你這個年紀與閱歷可以做得來的,你先聽你父親的安排,好好的在高氏企業工作,搞出個頭緒來再說。在高氏,凡事聽命於你父親,向掌西求教,對兩位兄長尊重。」
勞長興稍停,把身子偏向前,很鄭重地對兒子說:
「定北,千萬記著,不要怕,遇到有什麼難纏的問題發生了,你回來給我說,我自會替你想辦法,毋庸擔心。」
勞長興這最後幾句說話,才是畫龍點睛之筆。
總的一句話,是提醒高定北,誰在給他撐腰,誰又會有辦法為他排難解紛。她要高定北開始認定自己的主人,其實只有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