敵我分明之下,高掌西對日商有了一份無法言宣的庇護感。
況且,沒有人比高掌西更清楚,日商得不到政府的額外破例,刪除不准經營酒店的條款,而偏偏就在高家插手之後,容許高家補償地價,就撤銷開業的限制,最主要的原因在哪兒?
哪一個地方沒有貪官污吏?哪一個政府沒有官官相衛?
高掌西的幼弟高定北奉父親之命飛了倫敦一次,回來後,高掌西在前門的正式申請就獲得了良好的回應。
這麼巧?
對,就是這麼巧。
高掌西心上的不舒服就在於此,平白讓欺壓自己國族的英國人拿很多的好處,卻讓站近自己國旗一點的日本人蒙受很大很大的損失,於心何忍。
無疑,這是一種愛國情懷被衝擊之下所產生的一種情不自禁的極端反應。
論道理,不一定對。
論感情,就沒有什麼不對了。
誰在今日不應愛自己的國家?
誰在今日睜著眼看那些雄霸天下久矣的外族,已至強弩之末,還在張牙舞爪,壓抑中國,怕我們強大振奮而不生大大的氣?
誰在今日明知外國人一邊賺中國人的錢,一邊又看不起我們而不氣憤?
對付日商的商業戰剛在北京申辦奧運宣告失敗的幾天後進行,高掌西一連幾個晚上沒有睡好。
她差一點點就不忍在那買賣合同之上簽字。
當然,情緒低落還因為私事。
高掌西決定在君度大酒店局勢大定之後,離港一段日子,獨自去旅行。
她臨行時,鄭重地對秘書雲妮說:
「機票是你親自給我訂的?」
「對。」
「那就是說,如果有人知道我的行蹤,就是你洩露的秘密,我絕對不會放過你。」
雲妮說:「放心,我不會洩露的。可是,如果有重要事情發生,要不要設法通知你?」
「不要,世界上任何一個舉足輕重的人物不見了,太陽明天依然會升起來。」
高掌西其實不擔心雲妮會找得到她。
她決定去湖南的長沙,然後再坐七小時汽車,直趨大庸市內的張家界。
張家界是天下第一奇山,是國家第一個天然森林公園。雖在近幾年積極發展旅遊業,仍然保持著一份與世隔絕的原始風味。只要一爬上了山巔,就沒有人能利用現代科學技術與之接觸,這真是太美妙的一回事了。
雲妮在送高掌西去機場時,說:
「訂了回程日期,請告訴我來接機。」
高掌西想了一想,答:「說不定我會從長沙直飛北京,參加榮必聰與夏童的婚禮,不再回港與其他嘉賓一道起程。」
「如果是這樣的話,你也給我電話,好讓我轉告榮必聰的秘書,他們是包了飛機把嘉賓送到北京的,要早點知道出席人數。」
高掌西點頭:
「榮必聰的婚禮,我一定出席,他是少數值得我敬重的富豪,他的新夫人尤其棒。」
高掌西翹起大拇指讚美香港企業鉅子榮必聰的新婚夫入,只為她相信榮必聰的眼光,也為復重跟她同是在商場上馳騁的一員女將,很有同舟共濟、物以類聚的感覺。
況且,城內四大聞名家族之一的榮必聰再婚,是個轟動的大事,被邀的嘉賓是經過主人家精挑細選的,沒有不出席之理。
然而,這等凡塵俗事,總得押後應付。高掌西正一心一意,投入大自然的懷抱內,先洗刷掉身心的疲累與極度不暢快,才再回轉俗世,重操俗事。
高掌西抵達張家界之後,先躲到賓館內睡上沉沉的一大覺,讓精神體力回復過來,才攀黃獅寨去。
張家界內的奇景甚多,高掌西挑的第一個目的地是黃獅寨,因為那是個理想的觀景台,站於其上,似立雲霄,鳥瞰四周的峻嶺絕壁峭峰,立即可以一洗胸襟。
高掌西盼望那種舉手可觸雲天,俯視遠見大地的宏偉感覺。
也只有感覺到大自然的宏偉,方知個人的渺小,她才可以有力量把胸懷拓寬下去,以容納現代生活裡頭種種的塵俗悲哀,可恥可鄙可惱可怨之事,包括了目睹在香港的中國人,承受完一百五十年殖民地恥辱,仍戀戀不捨,仍依持與利用英國勢力去爭取利益在內。當然還有令她更氣憤的事,就是她的丈夫如何對自己不忠不義。
這一樁接著一樁的一切憾事,要不吭一聲地吞到肚子裡去,依然站穩人前,漂亮地活下去,只有設法逃出生天幾日,置身世外桃源之中,為自己作一次精神的洗滌與體力的補充,才能蕭灑下去。
睡醒了的一天,高掌西微微吃驚,她把窗簾拉開了,外間仍是模糊一片,幽暗得很。
高掌西看看手錶,嗯,她笑了起來。原來個是清晨,已接近日落,是下午時分了。
就因為她太疲倦了,忽然拋開一切,故此能昏睡近二十四小時。
又一天泡湯了,現今這個時候還能起程攀黃獅寨嗎?
高家西再細想,為什麼不呢,就在寨巔度宿便成。她習慣分秒必爭,何必浪費了這半日時間。
於是她立即整裝,跑出去找預約好了的司機。
「我現在就上黃獅黎宏。」高掌西說。
「這個時候嗎?」司機問。
「為什麼不?」
「高小姐,你爬到寨頂,已經是黃昏了。」
「我準備在寨上度宿。」
「不一定可以的,高小姐。」
高掌西奇怪地問:
「為什麼?」
「今天天氣不怎麼好,而已黃獅寨海拔高,跟我們山下的金鞭溪有很大的氣溫差距。現在是暮春季節,霧跟雨都是要來便來。除非是個絕對的艷陽天,否則,大霧大雨的活,泰頂就沒有人管那餐廳跟小旅舍了,你到山上去,有可能下不了山來呢!」
高掌西舉頭望天,是有著厚厚的雲層,但陽光依然能透過雲層投射到大地上來。她問:「這還不算是個好天氣嗎?」
「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呢!」
高掌西歎口氣說:「要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才去辦事的話,天下間可為之事有多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