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要活著,是要爭一口氣。
沒有這一口氣,而擁有其他,都是白說的。
偉特藥廠聽到了這個公開收購的消息,大偉搖電話給我,語音喜悅,道:
「唐先生推薦得對,你是個絕對可信任與合作的人。這次你向投資在你身上的人,包括我們,所表示的誠意與慷慨,我們會記住。縱使市面上再有不利於我們合作的謠言,我們也願意與你攜手共同解決。」
唐襄年說得對,很多收入與支出,不能只看表面。
經此一役,我相信偉持與我的合作關係在日後會更鞏固,業務會發展得很好。
目前要處理的是方惜如。
我囑咐李元德:
「通知我的代表律師,在報紙上登一段廣告,說方惜如離開金氏機構,此後華洋業務,概與我們無關。」
李元德一向對方惜如的印象不好,這一次,卻沒有興奮地接下這個指命。
「你有別的意見嗎?」我問。
「點到即止,不宜過態吧!」
我冷笑:
「跟方惜如的手段與心腸比較,我今日的舉止算是小巫見大巫了。元德,你沒有教我狠心決絕,是我自重重困苦中領悟出來的。你去辦吧!」
李元德沒有做聲,領命而去。
李元德之所以幾十年受我重用,每想起來,是因為他的確是個有分有寸的人。
方惜如撿拾好她所有的文件雜物,準備離開金氏。
我特意地走過她身旁,語音平和地說:
「你的金旭暉有沒有派車子來接你了。戰敗國對於被釋的俘虜一般都有重劫之後相逢,仿如隔世的感覺。不是不值得你高興的。」
「大姐,你先別太開心,以本傷人所引致的損失比你預計中可能要高很多倍。時局日差,股市隨時大崩潰。」
「多謝你關心,我損失多少事小,別讓你得逞事大。惜如,請記著我幾時都歡迎你在金家有一個明朗的、見得人的地位,可是,別在你老姐頭上動土,你贏不了,只會吃不了兜著走,而讓你在金旭暉心上的份量大打折扣,在傅菁跟前更矮一截了。」
方惜如整張臉漲紅,身子開始因為激動而搖搖欲墜。
「你保重,現今唯一能贏傅菁的就是你懷了金旭暉的孩子,是吧?」我說。
方惜如的面色由紅變白,由白變紅,細汗成了一條線地自額角流下來。她的臉部肌肉開始扭曲,漸漸變得醜陋。
或者在我的眼中,方惜如根本是個極端醜陋的女人。
多看她一眼,也令人嘔心。
我轉過臉去,打算走開。
「大姐!」方惜如叫住了我,「大姐,救我!」
救她?
我回轉身來,覺著事態有點不尋常,方惜如的面色變得死灰,汗出如漿,似在極度的痛苦之中拚命抗拒與掙扎,那雙撐著書桌的手顫抖得差不多支持不住似的。
我下意識地趨前去,問:
「你怎麼了?」
「我……我肚子痛,很痛,請叫醫生。」
我火速囑咐幾個同事先把方惜如扶著,然後找到了李元珍,分工合作,一方面通知救傷車,一方面把電後接到永隆行去,將情況告訴金旭暉。
救傷車把惜如立即載到醫院急診室去,我很自然地帶同了李元珍跟在身邊。
醫院的登記手續由我辦理。
對方問:
「你是病人親屬?」
我答:
「對,我是她姊姊。」
回答了這句話,我渾身的哆嗦,有難以言宣的感慨與激動。
我問當值的醫護人員:
「請問我妹妹的情況怎麼樣?她是懷了孕的。」
有位護士答我:
「你別心急,現在已經在急診室替她急救了,剛才醫生的推斷,可能是宮外孕。」
天!我的心像被吊在懸崖之上,隨時在下一分鐘就會繩索折斷,掉下深淵去似的。
陷害自己的仇人正在她個人榮辱存亡的關頭上掙扎,我作為旁觀者,應該怎麼樣反應?
我真的不知道。
我只是迷惘。
人生的禍福難以預料到這個地步,叫人怎麼說呢!
我下意識地默默禱告:
「娘,你在天之靈保佑惜如。」
我是真心的。
過了一陣子,金旭暉趕到了。
無疑,他是憂慮的。
我們無言而焦急地坐在等候室內,數著時間一秒又一秒地很慢很慢很慢爬行著過。
竟忘了通知健如。
才把李元珍支使了去給健如搖電話,醫生就走進來問我們:
「誰是病人方惜如的親人?」
我和金旭暉同時站了起來。
醫生說:
「方惜如被證實是宮外孕,發現得太遲了……」
「醫生,」我衝上前去,滿眼是淚,「救她,求求你,救她!」
「你別緊張,是要救她的。」醫生說,「我們要把她的子宮切除,需要親人的簽字認可。」
我吁長長的一口氣,回轉頭來惶恐地望住了金旭暉。
「旭暉,你要拿主意。」
金旭暉問醫生:
「不把子宮切除的話,生命會有危險嗎?」
「我們確實沒有這個把握。」醫生答。
金旭暉低下頭說:
「我們並沒有選擇,保存病人的生命要緊。」
「你們是她的親屬?」醫生問,「剛才是誰簽字進院的?」
我答:
「是我,我是她姐姐。」
醫生看金旭暉一眼,問:
「病人有沒有結婚?」
我搖頭:
「沒有。」
「那麼,請這位太太辦一下授權醫院切除病人子宮的手續吧,希望可以爭取到她的平安,事不宜遲了。」
我簽字的手一直在顫抖。
完全知道這項手術對方惜如的重大影響。
很可憐很可憐的惜如,這將是她畢生的遺憾。
手術是成功的,醫生在兩個鐘頭之後對我們這樣交代。
然後,方健如趕到醫院,知悉一切,她瘋了似的衝到我面前來,不由分說,連連清脆地賞了我兩巴掌:
「你好狠心,你簽字切除方惜如的子宮。你知道什麼是她的最大期望嗎?為什麼?因為你要徹底報仇,方惜如要鬥垮你的避孕藥,所以你乘機報復。」
我回望金旭暉一眼,他沒有表情,沒有反應。
當然了,他為什麼要替我辯護?何不把心頭的悲痛與不甘,一股腦兒地加在我身上去。否則,我也贏得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