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灑金箋
上一章 目錄 下一章
白天 黑夜

第 13 頁

 

  「也不算是孩子了,健如剛過了生日,是十七出頭了。」

  一時間,我才想起來,十七歲也真不算小了。怎麼一直以來,我沒有想過她已經是個大姑娘,而不再是小孩子了。

  怕是天天相對,看著她長大,老覺得她只是我的小妹妹。

  母親稍歇,再說:

  「健如要到香港去求學,念好英文。」

  「嗯。」我呆了一呆,然後道,「好哇,沒想到她倒會為自己的前途籌算。」

  我的這句無心說話,其實是頂對的,只是當時連自己都沒有想過會是寓意如此深遠。

  母親看我的表情,於是問:

  「你也贊成健如到香港求學嗎?」

  「贊成!娘,要不是父親不在了,我放心不下你一個人撐著一頭家,我還要爭取上大學呢,如今,當然無悔,但,求學總是時代女性所應該渴求的。將心比己,健如的理想,我是絕對支持的。且家裡也不缺這個錢吧,要是費用太大,我就給信暉商量,由我補助一部分學費,也是可以的。」

  母親聽了我的一番話,長長地歎一聲氣,說:

  「我手上的四個孩子,每一個都不同性格。」

  「健如那脾性也是有目共睹的,硬得不得了,好勝心又強。從小到大,她要做的事,誰又阻止得了,一天不遂心,半日不稱意,她都不肯。總之事無大小,楔而不捨,永不放棄,我就未曾試過有一次半次是可以把她的意思改變,將她勸回頭的。」

  「你三妹子惜如呢,真難講。」母親攤攤手,「我簡直摸不透她的心思性情。有什麼事發生,她都記在心上,不吭半聲,不願人知道她在想什麼。不是自己給孩子說難聽話,健如是失之於狂妄,惜如則失之於陰沉,都不是我的個性,倒是只有你一個,心如,比較似我。」

  母親這麼一說,我倒有撒嬌的衝動了,一把倒在她懷裡說:

  「娘,我愛你。」

  母親擁著我,我懷有我的孩子,好一幅歡樂無比的三代同堂圖。

  「至於康如,這孩子就是……」

  「娘,康如還那麼小,怎能定奪什麼呢?你少操這個心吧!」

  母親點了頭,便又說:

  「健如是希望盡快成行,說要趕及學期開始。我這就答應她了。至於說學費行裝方面,也不需要你什麼貼補,我們家雖不及金家富有,那幾個教養兒女的錢,還是不缺的。」

  信暉在聽到健如要到香港去求學時,眉毛往上一揚,那模樣表情真難形容,似是驚駭之中帶一點詭秘的佩服。

  或者,他沒有預料到健如會有這分志氣。平日看她,書念得還可以,旁的事總是要管不管、愛理不理似。如今下定決心,奮力求學,是有一點點的出人意表,卻又不得不讚歎的。

  「母親要你給香港的朋友說一聲,看有什麼可以幫忙的。譬方說,假日把健如帶出來,到處走走,見識香港等等。」

  「完全沒有問題,健如是什麼時候啟程呢?」

  「隨時成行了,她一早自行寫信報讀學校,對方收錄了她,才跑去跟母親商量的。健如跟母親說,她希望趕及學期開始。」

  「那可巧了,我可以提前一個禮拜到香港去,我就送健如上路,順便看著她在香港安頓下來,把我的朋友逐一向她引介,好回來向你及丈母娘報告。」

  這個安排似是天衣無縫,無懈可擊。

  有什麼比由姐夫親送小姨上學去更妥當、更安全了?

  應該是求之不得的。

  然,我下意識地心上抽動一下,覺得有一點點的莫可明言的擔憂與不快。

  這個建議誠是始料不及。

  我若反對呢,又持什麼理由呢?

  不是老早開口求了丈夫給健如多點照顧嗎?

  現今又來反口覆舌了?

  真為難。

  於是,我對信暉說:

  「你要管的事情多,專誠的為送健如到香港去,是不必要的。況且提早赴港,可能會引起老爺不快。」

  「絕對不會。爹不知催促了我多少次要我快點到香港去開店做貿易生意,我總是抽不出身子來。這下,外邊的政情風聲也似乎越來越緊了,是非要盡快多一條出路,多一扇後門不可了。爹開始撥款多買香港地皮物業,也得我去照顧。」

  信暉看我沒造聲,便又說:

  「你別擔心家裡頭的人會說我偏袒你,把你妹子的事都包攬在身上辦,今時今日,金家上下人等都恨不得你沒有心事、沒有擔掛,哪還會有什麼話講,倒是丈母娘看我辦事不力,或會有微言,就惹你不快了。」

  信暉講這番話時,我真的覺得他是情深款款的。

  以後的許多許多年,回想起來,仍找不出他面上的表情有何漏洞。

  男人要瞞騙人,辦法多的是。

  當時,我的心是一下子就鬆軟了。

  於是,健如赴香港求學的主意就定了。

  一經給她說了這個安排,健如就很堅決而快樂地對我說:

  「大姐,我想明天就回到家裡去,陪母親一個星期的日子,才到香港去。」

  「這也是很應該的,以後就得等你有長假期才能回來看望母親了。」

  「你跟她可以來香港看望我嘛。」健如興奮地說。

  「這兒的生活,你不是不知道的,將來孩子出生了,更走不動。至於母親,若不是信暉派了得力助手到她店上分了她的工,老人家怕連飯也沒時間吃,哪能途長路遠去香港?」

  我又加了一句,「健如,在家千日好,出路半朝難,你得好好地照顧自己,勤寫家書。」

  「放心,大姐,我不是小孩子了。以後你要人做伴,把惜如帶過來吧!」健如說這話時,笑得很特別。

  她的那個特別笑容,還是其後我才因為看慣了,又知道往後會有什麼事情是跟著發生的,始能解釋它的含義。

  比起我的妹子來,我初期的道行是差太遠了。

  簡單一句話,是個完全不懂得見微知著,分析人情世故的愚笨人。

  信暉帶著健如到香港去後的那段日子,我是忽然間寂寞起來了,好像日中的時間特別多,百無聊賴似。

 

上一章 下一章
返回封面 返回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