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灑金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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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 頁

 

  這天在後園內,打理剪折一些黃菊,放到睡房去擺一擺,添一點生氣。

  金家總是周圍的金光燦爛似,到處都是明黃色、金澄澄的,連偌大的後花園,都種滿差不多清一色的黃色花朵,尤以碗口大一朵的黃菊最醒目。

  看到了黃菊,想起了丈夫。

  記得新婚燕爾的頭幾天,他總是大清早到後花園去,折一朵小菊花回來,說給我別在髮髻上。

  花瓣還是帶著一層薄膜似的露水,鮮明欲滴。

  我曾問:

  「為什麼你們家這麼愛用黃色?」

  「因為明黃是帝王之家的專用顏色,現在的平民百姓家用在自己身上,有貴胄的氣派。」

  「你把自己看成是太子了?」我笑道。

  「誰說我不是了?」

  金信暉答這句話時,是躊躇滿志的。

  那自豪自負的表情,有一份不能言喻的魅力,令我心折。

  「我若為王,你就封後。」

  我還是笑:

  「才不要,有後就有妃,六宮粉黛,縱使我掌正印,還不管用。」

  金信暉大笑。

  耳畔還是有一陣的笑聲,回頭望,不是朝思暮想的俏郎君,而是金家的二姨奶奶。

  「我說,大少奶奶你這麼好興致,親自來後花園採花?」

  「也曬太陽,吸一口新鮮空氣,走動走動的。」

  二姨奶奶伸手過來,摸摸我隆起的肚子,說:

  「是呀,這樣子令身體硬朗,對順產有幫助。」

  「但望如此。」

  「我真是不明白,大少爺既是要到香港去,為什麼不把你一起帶在身邊了,香港的醫院醫生也是一等一的,可能比廣州還好。也虧他放得下心。」

  她這麼一說,我的面子像有一點點過不去。

  於是我答:

  「信暉是怕我舟車勞頓,兼水土不服。且在家裡,老爺奶奶及你們都可以照顧我,他是比較放心。不然,到香港去辦事,等於一天到晚在外頭跑,也沒空給我照應。」

  二姨奶奶繼續說:

  「可是呀,大少奶奶,別說我這做長輩的不提點你,丈夫丈夫,只是一丈之內,你才可以管得著他呢,一去遠了,什麼奇形怪狀的事都會發生的。

  「有什麼法子呢。大少奶奶,我的是肺腑之言,男人要變心,跟天要不下雨一樣,誰也沒辦法。」

  二姨奶奶又輕歎了一句,繼續說:

  「否則呀,哪兒來這麼多的妻妾?」

  無可否認這是她有感而發的。

  關於二姨奶奶及三姨奶奶的故事,我不太清楚,風聞到一點點,好像也是「輕別離」所釀成的後果。

  才這麼一想,二姨奶奶就親親熱熱地挽了我的手臂,坐將在石椅上頭,實行促膝談心:

  「我也不瞞你,連自己的遭遇也給你說一遍。我呀,之所以嫁給老爺做妾,是在什麼情況下發生的呢!」

  二姨奶奶歎一口氣,再道:

  「那年頭,我年紀還輕輕的,我家誼母是這兒老管家的親侄女,有便把我帶來金家走動,讓我見識見識。

  「有一段日子,金家大奶奶父親抱病了,她需回娘家去小住服侍,就出事了。

  「我說呀,男人是耐不住寂寞的。只管抓到個什麼機會,造成個借口,那就把女人弄到手了。

  「我很記得那天陪著老奶奶吃過午飯,她要去睡午覺,我才跑出來,在偏廳上碰到金老爺,他問我:

  「『娘是睡午覺去了?』「我答:『是呀!你找她嗎?待會醒過來,我通知你好不好?』「然後歪一歪頭,向他微笑,他就一怔,答道:

  「『娘讚你伶俐,果然。』「就是這樣把我看上了,趁妻子不在旁,就成了事了。

  「老奶奶是個當家的,待媳婦回來,也就做好做醜的,要她把我承認下來了。」

  金家二姨奶奶一口氣講完了她的故事,似乎是益發鬆弛,決定滔滔不絕地說下去:

  「一不做、二不休,這更是男人的慣技了。

  「過了兩三年,老爺為生意北上,在上海才呆了一個多月,回來時,身邊就多了三姨奶奶了。

  「沒有人敢問她的出身,總之身段一等一,把老爺迷惑得什麼似。

  「這以後沒有老四、老五出現,只為我們老三看得緊,她明白一條道理,不管老爺到什麼地方去,哪怕是幾天功夫。

  她一定同行,萬一她去不成,也安排我當值。總之堅持有人在老爺身邊侍候,才保不失。」

  二姨奶奶很認真地拍了我的手背兩下,說:

  「所以,你們年輕人別掉以輕心,對任何人任何事都可以輕鬆大方,不必斤斤計較,偏就是對丈夫要小氣、要小心。」

  我是聽得有點寒心的,笑容也沒先前的自然,但還竭力表現從容,道:

  「信暉很快就回來了,在我產期之前。」

  「可是以後呢?」

  「以後?」我奇怪地問。

  「不是說,老爺要大少爺長駐香港,開創業務嗎?」

  我一怔,心上像被人搗了一記,很不舒服。

  過了那麼幾秒鐘,才竭力答:

  「那會是在孩子出生後,信暉說到時再商量是否把我們母子也帶著去。」

  這當然是我的謊說了。

  金信暉從沒有跟我提起要到香港發展及可能長居的事。

  如此關係生活前景的大事,他竟隻字不提,由著消息來自他人之口,那種感覺對我實在太差太差了。

  我覺得自己被孤立、被出賣、被屈辱似。

  表面上的不動聲色,不錙銖計較,全是修養,不是實情。

  這以後,我好幾天都心緒不寧,且心煩氣躁。

  一直到我生下女兒後,信暉也沒有趕回來。

  當他回到家時,女兒已經一個禮拜大。

  她的父親頭一次看她,表情並不太暢快,是不是為了一回來,就跟我大大地吵一頓架有關,那就不得而知了,想是有影響的。

  牛嫂把女兒抱走了之後,金信暉閒閒地說:

  「女兒有點像你。」

  「也像健如,是不是?」

  真滑稽,我竟如此無聊兼幼稚,不自覺地提起心目中那個假想敵來。

  知易行難,女人在情緒激動時更多這種難以解釋得來的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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