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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6 頁

 

  方健如還說:

  「就請旭暉和惜如也簽個字在其上,作個見證。」

  我口腔內初而乾涸,後來帶一點點的酸鹹之味。

  「還有,」健如不至於眉飛色舞,但她的確是志得意滿地說著,「我和信暉的孩子將與你的一房有區別,我和他講好了,大姐你的孩子是琴、棋、書、畫,我的一個系列是詩、詞、歌、賦。」

  我的一口血如假包換地衝口而出,吐在那字據上頭。

  之後,沒能聽得見方健如再對我說什麼,甚而聽不清楚周圍紛雜的人聲,一陣難以充塞的痛楚,自腹部擴散全身。

  我難產了。

  完全是不堪刺激所致。

  猶有甚者,原來我懷的竟是雙胞胎,兄妹二人在母體內不生協調,其中哥哥的屁股一直向下,無法順產,只好盡快剖腹取子。

  還不知是幸運是不幸,這對兄妹終於平安誕下了,兒子取名詠棋,女兒叫詠書。

  他們還將很快就另有一個妹妹,方健如所生的是詠詩。

  金信暉的七七過後,遺愛人間的竟還有一妻一妾與四名兒女。

  這又豈是我們所逆料得到的?

  我收到了母親的來信,字裡行間的淒涼,真是不忍卒讀。

  她寫道:

  心如:

  筆有千斤重,心如柳絮亂。

  一個慚愧似我的母親,執筆,只有流淚,只有輕歎。

  我的確沒有話可說。

  我甚而不忍在你跟前說,我想念自己的四個孫兒,想想能不能在有生之年,有緣相見。

  見著了又如何?

  除了千般的無奈,混雜萬般的歉疚之外,還會有什麼?

  健如再不是,始終是我的骨肉。

  你再淒苦無告,我也無能為力。

  若非仍有康如在身邊,我但求速死,以了殘生。

  家業與家況,乏善足陳。你在港自可聽到有關鄉間的新聞,家家戶戶,遭遇雷同,不談也罷。

  只望有日,你安定下來,念在我真心地疼惜過你,設法把汝弟帶出香港團聚。

  康如一旦赴港,我的責任就完了。

  惜如一向沉靜不言,無人能估量她會為你帶來助力抑或騷擾。

  經歷過健如所為,你對惜如有何措置,我都不便見怪了。

  誰憐天下父母心?目睹骨肉成仇,已經心痛如絞,還明知道要此生此世地糾纏至歿,那份淒惶難以言喻……

  我沒有把信給健如和惜如看。

  從來母親都厚待我,有甚於她們。我忽然覺得這份我獨自擁有的、非其他人可以分佔的母愛,要好好地收藏起來,只供午夜夢迴,或者是生活至氣窮力竭之際,靜靜再拾起重溫細看,作為我活下去的鼓勵。

  天下間不會出賣自己的人,只有母親。

  決不是手足,相反,更不是丈夫。

  金信暉並沒有遺囑。

  這證明了為什麼健如如此緊張地要正名,她要為金詠詩取得家族認可的地位,才能代替她管治名下應得的一份遺產。

  金家老爺給金信暉挪動到香港的產業比他在廣州擁有的少得多,這令我感到彷徨,令金旭暉感到失望。

  健如比旭暉在分配產業上顯得並不算太積極。

  或者是因為旭暉已沒有了家裡頭的接濟,他又赴美在即,故而比較操心。

  「以目下的情況而言,信暉存放的現款不多,都是分別把投資放在一些不動產上頭。等待申報遺產的手續有一段日子,我們急也急不來。」我這樣對旭暉說。

  「大嫂,我並不是急於把大哥的遺產領出來,而是在領清他的遺產後,我們得有個公平合理的分配。大哥在香港的錢,根本是父親挪動到香港來的,這一點,你必須承認。」

  旭暉在計算產業上從來都相當精明。

  他這樣提出來,等於說,金信暉的產業等於金氏家族所有,要分就得按金家老爺的遺產來分配,換言之我們只能佔用其中的三分之一。

  而我,又得按人頭,把信暉名下分成六份,有兩份屬健如和她的女兒擁有。

  對於錢銀,我從來都不那麼斤斤計較,直至來到香港,情勢不同了,我才開始學習如何爭取和保障我應得的利益。

  在學習的初期,我當然沒有要欺侮別人,要多佔便宜的心,故而對旭暉提出來的,要我確保信暉的遺產一分為三,我倒是覺得合理。

  當旭暉再向我提出現款的處置時,我起初是有點猶豫的。

  因為,自從健如把信暉的印鑒找出來後,旭暉立即托他未婚岳家跟銀號打好關係,拿印鑒蓋在一張把日期推前的提款單上,將所有現款拿了出來,轉在另外一個我和他共同簽署的戶口之內。這非但可以避免了香港政府要徵收的遺產稅,且立即手上有一筆現金可以周轉,未嘗不是旭暉設想的獨到之處。

  旭暉就為了他建立了這番功勞,於是對我說:

  「大嫂,我出門深造在即,你知道涉渡重洋,處處非財不行,你在此反正有物業和店舖可以掌握,我想把錢先帶在身邊。」

  「旭暉,我們這一家口總得要現錢生活。」

  「然而,不靠我跟銀號的關係,大哥的現款被凍結了,你又如何過日子?大嫂,飲水思源,是不是?」

  他這麼一說,直教我紅了臉。

  沒有商場經驗的人,在錢銀的爭奪與拉鋸戰上,往往輸的就是臉皮薄。

  健如是存心站在旭暉的一邊,以顯示她跟我在可能範圍內都勢不兩立。

  這是意料之內的事,意料之外的反而是惜如,竟也站在旭暉的一邊,為他說話。

  我就全然被孤立,只好屈服。

  我當時曾經對惜如說:

  「現錢有多少,旭暉拿走的話,我們往後的日子該怎麼過呢?總有一段日子,財產才能解凍,且店舖也要現金周轉才能營運下去,怎麼旭暉不可以掉過來替我們想一想。

  唉!」我歎一口氣,「這兒名副其實是一屋子的孤兒寡婦。」

  惜如道:

  「他在外頭人地更生疏,要專心唸書,總要沒有生活上的顧慮。我們幾個撇開了什麼孤兒寡婦的身份不提,還能有商有量,總不至於一團人抱著就餓死香江,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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