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言之,對我的羞辱已成鐵案,要恨要惱要怨的人,頭一個應是金信暉。
他既也辭世,就什麼恩怨也隨風飄逝算了。
若不是健如處處張牙舞爪地不放過我,我不見得還以厲害。
姐妹三人何至於勢成水火若此。
話說回來,既是敵我分明,我就無謂做一些吃力不討好的功夫。把詠詩也帶在一起到公園去玩,回頭被健如搶白一番,何苦?
反正孤單的不是我的女兒。
三個孩子在公園玩得天翻地覆,分明是冬季,仍然出了一身的汗。
回到家裡去,牛嫂一摸詠棋與詠書的背,就大驚失色,竟連我都怪責起來,說:
「哎呀,你不怕孩子招風著涼呢,這樣子暴冷暴熱,很容易又傷風感冒,到時有得你雙重肉刺了。」
牛嫂的意思是孩子病了,要看醫生,診金藥費頂昂貴的,當然會叫我肉刺。
孩子病了更是心痛,自不在話下了。
我被牛嫂這麼一說,慌了手腳,道:
「怎麼是好?今天是週末,要是孩子們感到不適,明天醫務所也不營業。」
牛嫂於是做了主意,道:
「我看,你先到街上藥房去買備一些成藥,預防發熱感冒的,以防萬一,而且,依我看,傷風咳嗽來來去去是那些藥,貯存一些在家,應不時之需,也是好的。」
說得有道理,我立即翻了上次醫生給詠琴開的藥單,拿到藥房去配藥。
那藥房的單櫃看了藥單,說:
「過時的醫生簽證,我們不能把藥賣給你。你得到醫生處再光顧,由他再發新的簽證才可以買到。」
我嚷:
「可是,今天醫生休假呢!」
「那就另外買一隻不用醫生紙的感冒成藥吧!」掌櫃拉開身後的玻璃櫃,拿出一盒藥來給我介紹。
「這種藥好嗎?」
「當然比不上醫生介紹的那種特效藥好。」
「怎麼你們沒有這種特效藥賣呢?」
「沒有人總代理這種特效藥,只每個醫生以醫務所的名義向美國的藥廠購買,自然來貨量少了。」
我一聽,心血來潮,立即問:
「什麼人才可以當這種特效藥的總代理?」
那掌櫃望我一眼,不期然笑起來,說:
「有錢入貨,就有資格當總代理,只消那藥廠肯了,本城的醫務衛生處又簽批,就能成事。」
他忽然興致勃勃地加多一句:
「你看,我們這藥房賣的幾種成藥,都是總代理美國藥廠的貨。只是現今普遍介紹到本城來的外國成藥不多。不要說是成藥,就是『來路』的各式衛生用品,就是沒有總代理大批的入貨,以致價錢貴,未能普及,其實呀,很多貨的確是物美,只差不是價廉而已。」
說罷了,還隨手拿起一盒衛生巾,揚一揚,又道:
「這就是一個例子了。」
我禁不住有一點點的難為情,跟個陌生男人公然的討論這種女性私用之物,真是從未曾有過的奇怪經驗。
有一個清晰的念頭,在腦海中閃動著,我鼓起勇氣道:
「請老闆給我包起一盒吧!」
對方還大刺刺地問:
「要外國牌子的還是要本地貨,價錢相差幾倍,用一個月前者,就等於幾個月後者了。」
我慌忙指一指他手中的那個印刷得相當精美的紙盒說:
「我要外國貨。」
「對,是貼身享受,多花幾個錢,值得。」
抱住那盒衛生巾,飛快地跑回家去。
女人在江湖上打滾,碰著一些口不擇言的人,也真是夠難為情的。
可是,這藥房的掌櫃的確給了我一番啟示。
感冒成藥與衛生巾不都是貨色嗎?而且是日常的必需品。
本城有半數人口是女性,再言每個家庭都需要購備預防用的傷風感冒成藥,那麼市場的吸收量可是大得不得了。
若然我可以取到總代理的專利,那可是一個很可觀的盈利數目。
從前我幫母親管理父親營辦下來的華洋雜貨店,就知道一條道理。只要有大量用戶買家,可以囤積貨品,大量進貨,就能減低成本。就像黑白兩色的絲線,我們賺得比其餘五顏六色的絲線多,在訂購價上前者似乎是低於後者,但因為用量大,薄利多銷,貨如輪轉,反而賺得更多。
要經營這些感冒特效藥與美國衛生巾,道理應該一樣。
我忽然興致勃勃,雄心萬丈起來。
一到週一,我就搖了電話給唐襄年,約見他。
「唐先生,我手上有種特效感冒藥,已能把總代理的專利權拿到手,看你能不能通過你的發行網找到出路。」
我把一張寫了特效藥名稱的紙條遞給了唐襄年。
並沒有把藥盒給他,是因為盒上印有藥廠的地址。我不要讓對方有線索把貨源聯繫上了,就能將我一腳踢開。
防人之心不可無。
非但是親妹子都來計算我,令我對人起了戒備之心,事實上,從前在廣州跟母親營商時,就試過一次被盜取了貨源的經驗。
我們原本是代理一種學生校服與其他制服的常用鈕扣,交到一家專營制服的裁縫店去的。父親死後,母親和我初接管生意,不知商場險惡,竟無意中被那裁縫店的老闆套取了鈕扣廠在番禺的地址與按頭人姓名,立即以較高的價錢給廠方直接訂貨,把我們的生意一筆刷出局外。
鈕扣廠和裁縫店無疑是通過直接交易而把利潤提高了,只可憐我們這中間的代理人。
經此一役,母親和我都提高警覺,不肯再透露貨源出處。
這就是所謂商業秘密了,非守口如瓶不可。一總的舊時營商經驗,都跑回來教我受用。
第十章
難怪說任何一種教育和知識,是時移世易也搶不走、扔不掉的資產。
這面前的一位姓唐的,看上去雖是個古道熱腸的人,還是小心駛得萬年船,不要過分地深信不疑才好。
且我跟他佯說已把總代理權拿到手,也有另外一種作用在內。
除了杜絕他也依樣畫葫蘆地去爭取這種成藥的總代理之外,更讓他有種已可落實一門生意的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