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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3 頁

 

  「不!」

  「我叫天花板內的老鼠下來咬你!」

  「你敢?」

  「當然敢,為了娶你,什麼事我不敢做,你要不要試試看?」他作勢起床。

  我作勢惶恐。

  「不!」

  「那你是嫁還是不嫁!」

  嫁,嫁,嫁!心上背了千百萬次!

  然,顧家噩耗傳來,吹散小樓春夢!

  若儒抱住我,哭得像個大男孩!

  我,反而一夜之間成長!

  不回港去力挽狂瀾,何以報親恩?

  我斷然決然,誓不言悔!

  造物弄人,為何對苦苦營生,安於命運的我,偏要如斯作弄!

  文若儒為什麼要出現喬園?

  萬一,萬一真有那麼一天,北面樓閣,喬雪與他雙宿雙棲,我何以為人?

  這有什麼打緊呢?我既以喬暉為夫,若儒當然也可以喬雪為婦。若儒豈會終生不娶,他娶的不是我,那就娶什麼人也沒有大關係了。

  我必須強逼自己從這方面想去,是不是?

  下樓去吧!

  早晚要面對的困境,要克服的為難,何必逃避?

  這麼多年,我顧長基連山崩地裂、槍林彈雨都頂著挨過去了。如今一段破碎得了無餘剩的情懷,真會如此棘手,難以收拾?未必!

  何苦低估自己的能耐?何苦高估別人的魅力?

  走了一半樓梯,忽又止了步。

  最愚蠢的行為,莫如無端端為自己添個戰場。人生的考驗,無日無之,我自投羅網,去證明些什麼?又證明給誰看了?

  最要交代的人只有自己。

  如果真正心靜無波,不一定要以人情環境作見證。

  別是給自己一個借口,乘機又跟若儒見多一次。

  我走回房間去了。

  直至傍晚,我看書看得累透。

  喬暉問:

  「為什麼一整天躲起來,不到外頭走走?」

  「懶!」

  「我以為這個字跟你絕緣。」

  「世間大多逼不得已,只是你粗心大意而已!」

  「來,做完運動,你會精神百倍。」

  我差點問出聲:那姓文的還在喬園嗎?想想,不問也罷!我要生活如常。

  於是,換了泳衣,搭件泳袍,跟喬暉走到園子裡去游泳。

  一連整個鐘頭,游得筋疲力竭,爬上岸時,躺在太陽椅上,動彈不得。

  怎麼不見文若儒?我回顧喬園,連喬雪的影子都沒有。

  不期然地,有半點失望。

  喬暉說:

  「快淋浴更衣去,等你吃飯!」

  「在我們屋裡頭吃嗎?」我問。

  「你拿主意吧!反正各人都返回自己地盤了!」

  「喬雪呢?要不要把她叫來我們處一起用膳?」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下意識地要刺探她、以及文若儒的去向。

  「不用了吧!她才跟那文醫生走回北屋去,自有他們倆的小天地!」

  好一個晴天霹靂。

  我想都不想,突然對喬暉下令說:

  「你去把雪雪和文醫生請到我們屋裡來吃飯吧!有伴!」

  喬暉還有點遲疑:

  「不好騷擾他們吧?」

  我苛斥道:

  「什麼騷攏不騷擾?你這話離了譜,他們躲起來幹著見不得光的事了嗎?炔去!告訴他倆,今晚我親自下廚!」

  整整六年,我未曾試過走進廚房去,洗手作羹湯。

  今天如此例外,連管家三嬸都驚駭他說:

  「大少奶奶,你原來能燒菜!」

  「念大學時,在英國天天煮!」

  「這叫能文能武呀!喬家祖先真棒!有媳若此!可惜老爺和奶奶今兒個晚上有應酬,否則嘗到你的廚藝,一定讚不絕口!」

  「生疏多年,怕不成樣子了!」

  「識做又肯做就已滿分了,真是一樣米養百樣人,養出一些人好食懶做,好高騖遠,一些人卻知書識禮,知進知退!」

  我當然明白三嬸所指,但沒有再接口了。對下人總得有個規範禮數才好。如果不知分寸,一時高興,跟她扯是拉非,成何體統。

  我做了四個小菜,捧到飯廳去。

  飯桌旁邊,老早坐定了喬暉、喬雪兄妹,以及在喬家勾留竟日的文若儒。

  「大嫂,我從沒想過你會燒菜!」

  我對喬雪說:

  「你大小姐從沒想過的事可多著呢!」

  文若儒望著我,似在忍笑。

  「長基,你留英時學的手藝嗎?」喬暉伸手夾了一箸菜,吃得津津有味。「為什麼從不下廚?」

  「做人做事要講際遇!」我答。

  「喬太太,我是有福了,原來這六年,你從未下廚顯身手!今兒個晚上,如此例外!」

  我猛然清醒過來,臉上一陣滾燙。

  我的天!整日翻來覆去地苦苦掙扎,結果,好沒由來的,就為了突然侵襲心頭的一陣酸風妒雨,亂了陣腳,差不多原形畢露。

  我一不做二不休,答:

  「款待喬家嬌客,額外用心,理所當然。難得文醫生竟日留在我們家,陪著雪雪暢談!」

  「難得跟自己喜歡見的朋友聚在一起,固所願也,不敢請耳。」

  有心人的一席話,聽在無心者耳裡,很容易誤解了,得出個離題萬丈、始料不及的效果。

  竟見喬雪突然漲紅了臉,微垂著頭,拿筷子撥動著飯碗裡的飯。她哥哥傻乎乎、笑吟吟他說:

  「傻孩子,吃飯呀!大嫂專程為你燒的菜,還不多吃!」

  「不是在吃嘛!」

  我心上暗暗呼冤慘叫。

  凡事未經精打細算,謬然輕舉妄動,就只會得不償失。

  一頓飯,於我,淡而無味地用畢。

  我是吃得最少的一個。

  喬暉奇怪地追問我為什麼胃口奇差?

  文若儒輕輕地代我作答:

  「一般人忙碌地燒完一頓好菜,自己反而食不下嚥!」

  唉!我承認輸了這一仗!

  一整天,活在自我重重矛盾的痛苦之中,終於還是讓亂紛紛的感情控制了行為,縱然未必人盡皆知,至少,我向自己就難於交代。

  至於文若儒,六年前,有一個早上,他在床沿看我憨睡,我才伸一伸懶腰,喊著要起床了。他就說:

  「別騙我,還得待起碼二十分鐘,你才會轉過身,再磨多十分八分鐘,才起的床!」

  果然如此,若儒說:

  「此生此世,你打一個呵欠,我也能知道你的反應和用意。」

  想來,他當知我今天的折騰與心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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