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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6 頁

 

  文若儒沒有重新關上車門的意思,我只好下車去。

  什麼解釋在此際已屬畫蛇添足,我只輕描淡寫地答一句:

  「我路過,本來想著有事跟你商量。」

  「相請不如偶遇,就請你來看看我這居所!」

  我默然地跟文若儒上了三樓。

  房子頂寬敞。奇怪的是一屋的傢俱裝飾都整齊雅致,並不似暫時格局。

  文若儒莫非有長居香江之打算?

  我正好以此打開話匣:

  「若儒,你不打算回英國去了?」

  「心裡太多矛盾,拿不定主意!」

  「凡事總有個了斷!」

  「你來此的目的就為勸我走!」

  「如果你認為我還有這番資格,我希望你回去!」

  「六年了,我未曾騷擾過你!」

  「請別如此說!」我是心痛的。

  「這些年來,我不斷後悔,當年不應該讓你走,只因為我不夠堅強肯定!」

  「不,若儒,你知道我並無選擇。」

  「你並無選擇,是因為我沒有誓無返顧地向你提供多一條出路。我只順應著環境,順應著你的意思,沒有想過我們本身幸福的重要。這些年,我驚覺了!」

  「所以你回來?」

  「正如你等著今晚有件什麼事發生了,可以令你名正言順地來看我一樣!」

  我大聲喝斥:

  「若儒!」

  房內剎那間一片靜謐,靜得如此孤寂、無奈、可怖。

  我們驀地相擁在一起。

  兩顆復活的心,連著、印合、融和。

  「若儒,喬雪愛你!」

  「她也愛星外來客!凡是非我族類,她都會有新鮮感,那不是愛,是找尋刺激!」

  「你推得一乾二淨,借口與技巧都一流!」

  「不,我只是不隨便把責任攬上身,這種態度跟推卸責任一樣嚴謹重要。」

  「可是,別利用她的感情到喬園來!」

  「只為見你!」

  「你好自私!」

  「我不否認,這六年的淒苦,我嘗透了。我的生命裡還會有很多個六年,不能都如此悵然若失地過!長基,我無法不自私!」

  「若儒,你回英國去吧!」

  「你呢?」

  「你看過喬園,我還能怎麼樣?」

  「你愛喬暉?」

  「他是我丈夫!」

  「你愛他嗎?」

  「我有責任!」

  「六年前,你對父母有責任,六年後,你對丈夫有責任,再六年,你可能對喬氏的下一代有責任,只為你愛他們,可是你也愛我,為何厚此薄彼!」

  「若儒,你怎麼變得如此強辭奪理!」

  「因為我比從前更肯定!來,你隨我來!」

  若儒拖著我手,走進他的書房,把我帶到書架之前。

  「你看!」

  一個個大大小小的相架,放著我在英國求學時的照片,有一張跟我辦公室內書桌上放的一模一樣,攝於奧本尼路的大街上。

  「看清楚了嗎?」

  若儒又拉起我,走進他睡房去。那床上……

  我撲過去,緊緊地抱著那久違了六年的毛毛狗熊,抱著軟綿綿的它,疼了又疼。

  這毛毛狗熊,原是那年聖誕,我和若儒走在維津街上,兩人停在那家全歐知名的大玩具店HAMSLEY櫥窗之前,一齊發現了的。毛毛狗熊那蠢笨可愛的造型,把我們迷住了。

  若儒就活像剛才拖住我走進書房睡房來一樣,把我帶進玩具店去,買下毛毛狗熊,作為我的聖誕禮物。

  回港匆匆,沒把它帶在身邊。

  沒想到有重逢的一天!

  我淚盈於睫!

  「別教我們再分離了,好不好?」

  我猛地搖頭:

  「不,我辦不到,若儒,太遲了,太遲了!」

  「在重逢之前,我也覺得太遲,現在不!」

  我不住地哭!

  「我是為喬雪的幸福而來的!」

  更不能來了,就連喬暉的幸福都一起葬送掉!

  「長基!」

  若儒用力地握住我的雙臂,不讓我逃掉似的。

  灼熱的眼神望向我瞳眸深處,像把我通體燃燒起來,避無可避。

  腦海翻騰著分離的那晚,小樓之內的淒惶綺麗,傷心人的絕望眷戀,一幕一幕,驚心動魄,心膽俱寒……

  若儒深深地吻住了我……

  六年前與今晚,都是那同一感覺,我但願在此刻死去!

  驀地,石破天驚,床頭的電話鈴聲響了起來:

  若儒放開了我,接聽。

  「對,請稍候!」

  若儒把電話遞給我。

  「浚生嗎?……好,我這就來接你!」

  「湯浚生?」若儒間。

  我點點頭。

  「我得走了!」

  「家裡有急事?」

  「不,他本人的私事,喬園之內沒有相幫的人,只好找我!」

  我站起來,整整衣衫。

  「你要走了!」

  我點點頭。偶爾從房中的鏡子見到自己,臉還是紅通通,滾熱得一如火山爆發的岩漿,羞愧莫名。

  快步走出客廳,若儒開門送我到車房去。

  「我們什麼時間再見呢?」

  「讓我想想!」

  汽車絕塵而去。

  一路上,我還心驚肉跳,有種逃離魔掌的感覺。

  魔掌當然不是文若儒,而是心內衝破道德禮教桎梏的慾望。

  今夜,我才醒覺這個罪惡的意念老早深印我心,揮之不去,伺機發作。

  汽車駛回醫院,已見浚生站著等候。

  他面如紙白、兩眼紅腫,形容憔悴得教人吃驚。

  我來不及想念自己的憂傷,安撫自己的衝動,直覺地認為浚生所遭遇到的惶惑與困難,較我尤甚。

  「浚生,你要不要到餐廳去飲杯熱茶,才回家去?」

  我意思是,他這副樣子會把喬楓嚇死!

  浚生擺擺手:

  「給我買一杯飲品即可!」

  我開車到附近的超級市場,弄了一杯咖啡,再把車子開到近喬園的林蔭路上,停在一旁。

  浚生喝著咖啡,面上回復一點血色。

  我沒有問任何問題。

  幫他的忙,無須要求以他的故事回報。

  也許,我沒有好奇心。

  又或者,我本身的故事已夠我受,再承受不起其他的悲涼橋段了。

  是浚生自己先開口的:

  「她死了!」

  我不是不震驚的。

  「我從前的未婚妻!她死了!」

  我輕呼一聲,連一句人死不能復生的安慰說話都不知該不該說。

  「自殺!」

  「我的天!」我終於忍不住失聲驚呼。

  「過了這許多年,她仍然愛我,仍然放不開,仍然覺得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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