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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 頁

 

  「老闆,你知道你自己在說什麼話?」

  「當然知道。我令你失望,是不是?」

  「太失望了。」

  列基富聳聳肩,說:

  「如果你認為這樣子對你並不公平的話,不妨到外頭去闖一闖,況且,此地不留人,自有留人處,你是個本事女人,當然不怕風風雨雨。」

  孫凝離開了列基富的辦公室之後,伏在書桌上大哭起來。

  她這才第一次發現女人真是水造的,怎麼可能有如此多的眼淚。

  一點都不誇大,她哭得雙眼像兩隻大核桃,完全不能呼吸似的,辛苦得難以形容。

  已屆下班時分,她按動對講機,想找游秉聰。

  「聰!」孫凝帶著哭聲說,「請來我辦公室好嗎?」

  游秉聰一至,孫凝就把成籮委屈向對方傾訴,她期待好言相勸,只要能為她找到被老闆責難的借口就好。

  可是,孫凝失望了。

  游秉聰聽完,就站起來,冷冷地說:

  「這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呢,東家不打打西家,這兒有誰留難你,不就一走了之算數。」說罷了就走出孫凝辦公室去。

  孫凝此生此世也不會忘記當時的感覺。

  她被錯愕與無助,驟然侵襲,令她如夢初醒地發覺原來—個人可以在剎那間眾叛親離。

  捫心自問,她沒有做過任何對列基富顧問公司不起的事;非但沒有。還付予很深的恩情感情,她確曾日以繼夜地為這機構賣命。

  然而.今日得出的結果令她難以置信,且無從解釋。

  又對於一個準備付託終生的人,在自己蒙難困擾的時候,可以用這種冷漠至殘酷的方式待她,這又為了什麼了?

  不單是自尊的受創,且完完全餘地失掉自信。

  她尋覓不出問題的癥結所在,她找不到自己曾犯的過錯來。

  迷茫迷糊得令她異常痛苦。

  離開辦公室時已差不多十點,在電悌間碰到了女同事莊淑惠,她很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去,怕讓對方看到自己紅腫了的雙眼。

  然,太遲了,莊淑惠臉上劃過駭異的神情,證明她已留意到一切。

  孫凝強笑,只得大方地說:

  「剛才跟列基富先生為了一點公事爭執過。」

  「嗯!」莊淑惠點頭應著,沒有答話。

  兩個人乘電梯下樓去的過程是沉默的。

  直至到了辦公大樓的禮堂,孫凝正要跟莊淑惠道晚安,對方就說:

  「孫凝,為什麼不研究一下自己出來闖天下?你有這個資格與本錢。」

  同樣的建議,但莊淑惠的態度和語氣都是極之誠懇的,這使孫凝好像在茫茫大海之中抓到了一塊浮木似的,開心得不得了。她訥訥地問:

  「淑惠,有空去喝杯咖啡嗎?」

  莊淑惠點頭,她們走進了附近的一間冰室,香港式的,各自要了一杯檀島咖啡,還點了兩件牛油多土,兩碟火腿通粉,吃起她們的宵夜來。

  孫凝一邊吃一邊自嘲道:

  「記得小時候大哭—場之後。定必覺得肚子空空的,於是踞案大嚼。」

  「頂傷心還是要活下去的,而且越傷心人越虛脫,越要補充體力。」

  「為什麼你會覺得我應該走出去闖天下?淑惠,你在這家公司是老臣子了,你也不曾興起過往外頭走的慾望吧?」

  「我跟你不同。」莊淑惠這樣說。

  「是你太謙虛了,實情你的經驗和功夫都比我棒,我只不過勝在有一股難以阻擋的衝動。」

  「卻壞在對不應有憧憬的人諸多憧憬。」莊淑惠很直接了當地這樣說。

  倒嚇了孫凝一大跳。

  「這才是你我不同的地方。孫凝,你是對老闆一直敬慕的,你對他的才幹佩服得五體投地,你認為自己之所以有今日全是他的悉心栽培,教導有方,你覺得為他賣命是理所當然的,在他羽翼下生活是一份光耀與得意,你且認定他會以你待他之心待你。孫凝,可是賓主關係並不是生生世世,禍福與共的。」

  孫凝痛苦地點著頭。

  「忽然之間,你發覺現實並不如此。老闆是老闆,你是你。不錯,他是有才幹的人,也提攜過你;然而,我們不是白癡,沒有白吃白著,一直干要他貼補。我們賺的是公平的血汗錢。我們願意有福同享,有難同當,認為這是責任。對方呢,視此為給予我們的光榮和施予,這在心理上就有很大的分別了。」

  孫凝問;「你怎麼會明白這些情況?」

  「因為在我初加入這公司工作時,我也有我的期望,跟你現今的想法大同小異,直至有一次我請求老闆酌量加我薪金,好讓我有餘錢進修,夢想就一下子被敲碎了。」

  「你怎佯應付?」

  「當然是辭職。」

  「嗯,你離開過列基富公司?」

  「是的,在外頭闖了三年,才好馬仍吃回頭草。」淑惠自嘲地說。

  「為什麼?」

  「因為到處楊梅一樣花,到處烏鴉一樣黑。外頭的老闆跟列基富都是那個模式。總的一句話,沒有僱主會認為你是他的自己人。有利用價值,笑臉相迎;沒有用得著的地方,恨不得你早走早著。」

  孫凝覺得難過,有一種在人前裸露自己瘡疤與短處的尷尬。莊淑惠又說:

  「一位在江湖上名字響噹噹的打工皇帝說:「當一個人愛上了自己的工作機構或老闆時,他就完蛋了。」

  孫凝恍然而悟了。打工是沒有生生世世的事的,職業並不是親情,甚至不是婚姻,自己一直弄糊塗了。

  莊淑惠拍拍孫凝的手,安慰她說:

  「任何人都要經歷某一個階段才會成長成熟,你不必自責和苦惱。」

  「可是,」孫凝用手指撥弄著頭髮,說:「我仍然想不明白一個道理。」

  「什麼?」莊淑惠問。

  「淑惠,列基富在跟我發生齟齬之後.竟然示意我應該離職。即使老闆是如你所說的,純粹在商言商,並不對我的感情加以尊重.最低限度,我的工作成績於他是進帳,為何要嫌棄我了?」

  莊淑惠沒有造聲,臉上有一抹的難受與難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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