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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 頁

 

  可是,第二個令孫凝緊張的原因是,那幾間競投百惠連鎖店戶門的公司,其中一間是列基富公司。這原本不是意料之外的事,但關鍵問題在於今次竟由列基富親自出馬,從整個推廣構思,以至於撰寫計劃書,甚而向客戶介紹及闡釋概念,通統由列基富主持。

  這個消息由四方八面傳進孫凝的耳朵裡。

  且大多數的舊同事來報告這個訊息時,都帶著略為曖昧的語氣,這無疑是增加了孫凝的壓力。

  她很有點意識到列基富如此隆重其事,是對百惠連鎖店這個戶口非常的志在必得。

  當然,打開大門做生意,人人都宜多一個客戶,多一份收入,但列基富如此用心爭取,會不會有點是衝著自己而來?

  會不會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過分敏感之故呢?單是這個問題就惹孫凝不安。

  這一晚,莊淑惠刻意地到孫凝的「商住」單位來探班.還在大排檔買了白粥油條,給她打氣。

  孫凝差不多一口氣地把那碗明火白粥喝乾,拭拭嘴說:

  「太棒了,我剛想找你。」

  「你先吃罷,飽了肚再說其他。」

  「不。淑惠,是不是老闆也為百惠之戰而忙個不亦樂乎?」

  「你是指列基富?」

  孫凝奇怪地答道:

  「當然是指他,不然還有誰?」

  「列基富現在已不是你的老闆,別餘情未了。」

  孫凝很感慨地說:

  「一日為師,終身為師。」

  莊淑惠歎一口氣,沒有說什麼。

  「為什麼感觸?」

  「我們中年一代的悲哀,正正在此。」莊淑惠說,「婚姻上,我們沒有上一代那種水遠一夫一妻制的保障,甚而沒有在幾方面意願下做一妻三妾的轉圜餘地。同時。也沒有下一代的對男女感情的自由奔放,不拘形式。在親情上,我們理所當然地要孝敬上一代,卻又同時要追上潮流地對下一代的種種不孝,做彈性處理。連這種一日為師,終身為師的傳統道德思想都來困擾我們。昔日有恩者,如今磨刀霍霍地追斬你,直到你窮途末路才會罷手。你如何?引頸受刑,成全忠義,抑或回身肉搏,公平過招呢?」

  莊淑惠的一番話,說得孫凝目瞪口呆。

  她原本打算向莊淑惠提出的疑問,差不多已得到答案。

  莊淑惠拍拍孫凝的手臂,說:

  「百惠連銷店的這筆生意,你必須盡人事,但聽天命好了。強敵當前,小心足矣,雖敗猶榮的。」

  「列基富已絕少親自出馬,為應付我?」

  「這是你的榮耀。俗語說,未見其人,先睹其友。我們絕對可以引伸為未見其人,先看其敵。你的江湖地位肯定由與你為敵的人來斷定。」

  太對了。

  「多謝你的鼓勵。」孫凝說:「可是,列基富真的不必如此,他跟我為難,無疑是自貶身份,或是抬高我的地位。我一直認為他是汪涵大量,且聰明絕頂的人。」

  莊淑惠忽然笑了起來,說:

  「誰說他不是了?」

  孫凝睜大了眼睛,很有點不明不白。

  「汪涵大量是對那些起不到任何威脅的人,在乞兒缽上抓飯吃,勝之不武.當然是忙不迭地施捨對方好,影響不了自己的身家,還贏得了扶助孤寡的美名。所以說,麻將是智慧遊戲,對於不易翻身的弱家,針對他只有平白壞掉大將風度,怎麼會是聰明人的所作所為?」

  莊淑惠自歎—口氣,又說:

  「聰明人凡事向前看三步,他們看得到誰是明日之星。」

  話說得最明顯不過了。莊淑惠是指列基富覺得在不久將來孫凝是會在行業裡頭冒起的人,因此不敢輕敵。

  再想深一層,就是打蛇須打在七寸之上,尤其要當蛇還未粗壯之時,比較容易壓制與應付。

  孫凝聽得大汗疊細汗,不知如何應對。好一會,她才訥訥地說: 

  「太不可思議了,我的商場功力跟他比,有若雲泥。」

  「你不宜妄自菲薄。」莊淑惠說。

  「不是的,我很有自知之明,這怕是我的其中一個長處。」

  「成功不能單靠本身條件,有人和與地利兩大因素,正正是你的時機,卻是列基富的致命傷。」

  莊淑惠說這幾句話時是認真而誠懇的。

  孫凝仍然瞪大眼睛,不大想得通這番道理。

  莊淑惠把對方的疑惑看在眼內,心上明白.只淡淡然地說上幾個字:

  「九七將至了。」

  孫凝當即恍然大悟。

  九七年香港回歸中國,成為特區,在一國兩制的推行下保持繁榮和安定。這個燦爛的局面將使香港成為中國版圖之一部分,是中國政府轄下的一個有高度自治權的地域。

  換言之,在國旗飄揚之下,同聲同氣,同宗同族的人自有—些無可轉移與替代的方便與利益。

  今非昔比了。

  從前英國人在殖民地上耀武揚威,別說在政府部門上全是紅鬚綠眼的世界,就是商場裡,一樣是洋人高高在上,享有甚多方便與專利。

  將來中國人在自己的國土上要吐氣揚眉了,為了要更進一步成為中外的橋樑以及使一國兩制順利推行,中國人在商場及政壇上所能備受的眷顧是不言而喻的。

  說得簡單一點,由香港出發打通中國大陸市場,是重用洋鬼子抑或自己人,這個不難揣測丁吧?

  以孫凝的青春、才智、經驗、魄力,深受西方高等教育,再加上她是曉得說流利普通話與粵語,能夠寫極為暢順的方字文章的中國人,這一總的條件,配合時勢,銳不可擋,是不難想像的。

  列基富當然看得到他的國旗在不久將來,要卷席回歸,大不列顛再不是日不落同了。屆時,他真個進退兩難。

  不是嗎?殖民地生活已經寵壞了這班末代貴人,要他們跑回老家去,面對著高漲的失業率、沉重的人頭稅、烏天黑地的天氣、放緩的社會經濟、重重歐美強勁鬥爭的隱憂、平平無奇的物質生活,際遇會如何?

  可是,留下來呢,今日的風光,盡入孫凝之類的人之手,到時由稱王稱帝,統領群雄,變成寄人籬下,屈居次席,這種不快如何能揮之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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