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聯一切都漸上軌道,我們辭退舊職員,換上新班底,業績明顯地有雙重進步,既開源又節流,如假包換的是以較少的人手做較多的生意,證明從前真是冗員作祟!」
孫凝竭力地集中精神,翻閱財政總監呈交的最新數據,確定香早源所言非虛。
這個報告,她其實老早抱回家去,卻原封不動地就在翌日帶回公司去,白當了一趟苦力。
跟以往是不同了。從前只為香早儒老在身邊擾攘,孩子氣地不斷催問:
「做好了你的家課沒有?做好了就陪我,我們去跳舞、去吃消夜、去兜風……」
這是最有效的鼓舞,孫凝必定哄對方說:
「你稍安無躁,給我半小時辦妥它,再陪你!」
永遠在預定時間之內完成,沒讓早儒失望。
這些天來,前事前情不再。
就是如今在香早源面前,眼瞪著數據報告要作出回應,還是胡思亂想。
孫凝摔一摔頭,勉強鎮靜神經,也不勞細看報告,先回對方的話:
「我們的這第一步行對了,就得趕快進行第二步。」
孫凝的意思是,既已整頓軍容,就應把弄權的大將跟手處理,免除後患。
信聯從前掌權的黃馬褂是大股東的堂哥蔣瑋。他手中的令牌由很多大陸生意關係而來,如果剪除他,有可能在出入貨品兩方面都少了好幾個大客戶的支持,這影響是很大的。
任何企業的米飯班主都是用家與供應商,二者都起箝製作用。供應商的貨好、價平,就是成功的一半;用家的承接力量,自然也是生意的成敗關鍵。
「孫凝,你的意見如何?」
孫凝答:
「商場上應該沒有合作不來的人,就算把他留用在信聯,只要能控制他,也是可以的。」
孫凝的意思是只要對信聯的生意有好影響,不必趕盡殺絕。沿用前朝舊臣。有很多舊時好事還可以繼續採納發展,不必一成不變地堅持一朝天子一朝臣。
香早源說:
「這陣子也不宜立即把蔣瑋辭退,怕中下層的人誤會我們公報私仇,不喜歡他造謠生事。」
孫凝有點奇怪,聽香早源的口吻,很覺得事態不尋常,她既是驚弓之鳥,也基於好奇,於是追問:
「他說誰的是非?」
香早源一時面有難色,期期艾艾地,說不出口來。
這令孫凝心上一驚,便道:
「是造我的謠嗎?如果是,更要讓我知道。」
香早源訥訥地說:
「蔣瑋怕是為了你在信聯大刀闊斧的作風,令他害怕,故而很有點惡人先告狀,他只在同事跟前說,你並不是個能幹而且處事分明的大將之材。」
孫凝一怔,問:
「何以見得呢?」
「你是幫忙過處理林炳記清潔公司的清盤問題,是不是?」
孫凝點頭。
「蔣瑋說,你只是婦人之仁,感情用事,誰巴結你勤快一點,你就幫誰,根本就不明辨是非。
「現今那林強與炳嫂的妹妹秀芳聯手吃掉了林炳記清潔公司,林炳的孤兒寡婦依然家徒四壁,乏人照顧,蔣瑋說這全是你助紂為虐之故。」
「什麼?」孫凝驚叫,「怎麼可能?」
故事當然不是這樣的。
不是為他們奔走了好一段日子,化干戈為玉帛,林家再團結起來辦事嗎?
香早源聳聳肩,表示無可奈何,道:
「蔣瑋言之鑿鑿,認為你對這麼一間小小清潔公司的處理都糊塗若此,怎麼可以信任你擔大旗負責信聯的行政重組工作。
「他一直把這個故事傳揚在中級管理層的同事之間,又都好像跟事實相符,因此很影響你的聲望。」
孫凝的面色驟變,還聽到香早源加上一句;
「這就真是有可大可小影響的,一營兵丁眼中的主帥不是人才,士氣低沉,號令不行也不足為奇。我就是有這樣的顧慮,不願意辭退蔣瑋,怕迫虎跳牆,把事情弄僵了。」
孫凝的一顆心都放在林炳嫂的遭遇之上。因為事情的真相,關乎她個人處事的得當與否。於是,孫凝立即囑秘書把林炳嫂的地址查出來。幾經轉折,才查到了林家住處。
孫凝立即出發到屯門的廉租屋去。
孫凝一直想不明白,怎麼會是阿強與阿芳聯手吃了林炳記的清潔公司呢?沒有這個可能吧!那宗公案不是已經大團圓結局了嗎?阿芳不是說她們姊妹倆不再記恨前事,願意跟阿強再度合作,一家人化悲憤為力量,重新把清潔公司做起來嗎?
如果一輪辛苦周旋經營,依然是孤兒寡婦得不到照顧的話,那可真是太說不過去了。
開門的人,正是林炳嫂。
彼此都微微吃了一驚。
孫凝是駭異於對方的顏容憔悴,蓬頭垢面,剛才差不多認不出那個年年都笑容滿臉地帶著孩子來向她拜年的林炳嫂。
林炳嫂乾脆把驚異宣諸於口,道:「你來幹什麼?」
口氣之不友善,證明謠言未必無因。
孫凝更非要查個水落石出不可,於是答:「炳嫂,我來看望你!」
「用不著了,回去告訴阿芳和阿強他們,我們還沒有餓死。他們埋沒良心管自發達,我也不追究了,請勿再來騷擾我們。」
孫凝慌忙用手推著將要關起來的大門,嚷:「炳嫂,請相信我,我並沒有見阿芳與阿強,我是特意來探望你的。」
炳嫂看孫凝一臉誠懇,稍稍地放軟子態度。
孫凝乘機說,「我可以進來跟你說幾句話嗎?」炳嫂想了想,終於把木門敞開,閃身讓孫凝進去。
房子大概三百歎的面積,放了兩張碌架上下床,另外有張折台,幾張折椅,還有張人造皮的舊沙發,座位已經爆裂,珊出裡頭的乳膠來,亦已骯髒得轉為烏黑色了。
炳嫂拉開了一張折椅,示意孫凝坐下來談。
孫凝也不客氣,一坐下就開門見山說;
「炳嫂,我一直以為你已經與阿強言歸於好,一同經營清潔生意。」
「言歸於好的只是阿強與阿芳,從今之後,同撈同煲的也是他們,我只不過是被利用的傀儡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