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信心十足的樣子,把那飯盒往我面前掏「如果你估計錯誤呢?」
「我跟你賭。」
「賭什麼?」
「一頓晚餐!」
我心裡暗笑,這麼老套的約會女人把戲,虧他還拿得出來用。
當然願者上鉤。其實也用不著什麼新鮮玩意兒,彼此心甘情願的事,只欠—個容易下台的階梯。
我笑著答應下來。
孫世勳的估計出奇地正確。
午膳時分一過,他這頭走出我的辦公室,王子培那頭走進來。
他手上拿著厚厚的一疊電腦紙,俯身向前,差不多吁了一口氣在我臉上,說:「小姐,您真行!我趕得屁滾尿流呢!現在全部資料給您編排妥當了!」
我睜大眼睛,如獲至寶。
「以後您大小姐有事只管吩咐,別在太子爺跟前埋怨半句!我算買您的賬,寧可為您效勞,兼請您吃飯!」
哈!又是那柄板斧,男人約女人再想不出其他花樣與借口來了嗎?
「多謝你關顧,請吃飯倒不敢當了!煩駕了你,再三多謝!」
我完全不打算解釋,其實我從未試過在孫世勳面前提及此事。眼睛轉動幾下,心頭暗暗歡喜.立即笑容滿面。
這才驀然發覺王子培把我看得出神!他訥訥地說:「那麼反過來由你請客好了!」
「行!」我興高采烈立即答:「年報一出版,我們來個慶功宴!」
王子培一疊連聲地說好,就引退了!
他還真算是個識大體的人!
那種死纏爛打之徒最討厭,簡直有失身份!
年報的資料多而雜!我們要連連開夜工處理。
突然間想到年報單有文字並不吸引,好歹要尋些舊時相片出來,才能達到圖文並茂的效果。
1898年的上海照片,哪兒去找?孫氏百貨在上海的面貌,更不知如何?
我托著腮幫,想起要找章尚清去。坐言起行,衝到總經理的辦公室,卻過門不入。轉了個彎,叩在孫世勳的門上。
「我找你幫忙!」我開門見山。
「我不是已經幫了你的大惱」
「再幫一加」
「上次還未領到獎品!」
「一道領獎如何?」
「幾小」
「看你幾時找得到孫氏百貨在上海的舊照片I」
「你故意找借口抵鞍,明知道我無能為力,」
「你母親會不會有舊時照片?」
孫世勳搖頭。
「你還未問,怎麼會知道呢?」
」我出世的那個晚匕 日本空襲上誨,到處戒嚴,炸得片甲不留。我父親就是那夜趕回家被流彈擊斃的。不多久,母親就隨大隊疏散,南下澳凡當時只抱著我,大概什麼都沒帶:」
孫世勳默然。
「對不起,惹你傷心!」
「不:」孫世勳想了一會兒,再說:「讓我想想辦法!」
「也許我可以問問你大哥:」
「不用問他,他不會有的。他母親不存任何舊枷1』
我沒造聲,這些關節兒上頭的事,不便插嘴了。
才過了兩天,孫世勳在劌十俱樂部跟我吃晚飯時,把兩張發黃的舊照片交給我。
「這是你要的,」
我接過來細看。其中一張正是長年累月擺放在章尚清書桌上的一幀舊照。相片的背景是一幢幢幾層高的古老房子,前面站了個抱著嬰兒的少婦,因為拍得不好,人像細小,很難看清楚面貌。
「這位太太是……」
「家母。」
「懷中抱著的是你嗎?」
「嗯,背後那幢房子,就是上海的孫氏百貨大樓。拍這幀照片時,我剛滿月不久,家母把我抱到孫氏大樓去找父親,章伯還不敢把家父已經被炸死的消息相告,只佯說他有緊急公事趕到香港去了。母親便央章伯替我們拍張照片,寄到香港給父親,讓他知道我們母子平安。」
「於是章伯一直把這照片保留著!」
「嗯!另外的一張……」
孫世勳給我解釋。只見相片中站了3個英俊的少年.其中一個是章尚清,其餘2人,像極了公司會議室的油畫像,想必是孫崇禧與孫祟業兄弟:
「他們3個是清華大學同學,情同手足,這是章伯加盟孫氏百貨的那一天,3個人站在賣西洋鐘表的部門前面拍的照片。」
「多麼好!你從哪裡尋來的?」
「章伯那兒!」
「對呀!我怎麼沒有想到,他必有具有歷史性的圖片!」我竟不汗顏!
「他原本不答應給我們拿相片放在年報上去的,不知花了多少唇舌,才把他說服過來!」
「為什麼呢?」
「怕惹家母傷心,更怕惹是生非!」
我不明所以。忽然念頭轉動,我情不自禁地問:「章伯怎麼經年放了你們母子倆的相片在他書桌上頭呢?他為何不放這張桃園三結義的傑作?莫非……」
我登時止住了快到唇邊的說話,太冒犯了。
「你別錯怪章伯!他人好得不得了!」孫世勳望住我,要從我的眼神透視出我的心意:「你看清楚,我的樣子並不像章伯,的確象父親!完全是一個模子出來的作品!」
我多尷尬,都是電視肥皂劇看得多了的緣故吧!老以為誰是誰的私生子!
「章伯對孫家的情義與忠耿,相信已無來者了!」孫世勳慨歎。
「時代不同,我們不必強求!」
「你說得對!」孫世勳似乎有很深很切的感慨。
「章伯的預算原是為了維護我,然而,真有太多不合時宜之處,強求不得。根本不應強求。」
我似懂非懂地望住孫世勳。
「我們到外頭泳池邊去坐坐,喝杯咖啡好嗎?」他建議。
很奇怪,似有滿懷心事的樣子。
我們在鄉村俱樂部的花園走了一圈。
月華高照,夜涼如水,有那麼一點點的詩情畫意。
孫世勳移了張椅子讓我對著泳池坐下,面前的一水淡藍,泛著輕微得可以的半絲漣漪。
「你經常到這兒來嗎?」我問。
「不。有空,我多陪家母到淺水灣酒店那餐廳晚膳。」
「你很孝順。」
「家母只得我一個兒子。而且她年輕時很受過一點苦,我出世之後,又一直寡居。」
「孫太太不是在上海居住的嗎?怎麼鍾情於淺水灣酒店?莫非有《傾城之戀》的類同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