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事?」
「寶山,你關心我,維護我,我當然感激。但我不希望你把我們兩兄弟分成兩個個體看待。孫氏是屬於父親和伯父的,他們手足情深,為下一代立好榜樣,我和世功是應該傚法的。疑人尚且勿用,何況對自己兄弟?他對百貨業有天分有興趣,有才能.就算我讓他多一點權力名位,又有何不可?決不應處處防著他搶了我的鋒頭與功勞,更不應杯弓蛇影,這對孫氏投有好處。我不希望你跟章伯,甚而我母親都這樣子待人,他們是我長輩,很多時我不便坦言衷曲,你不同。寶山,如今我更把你看成輔導我處世為人的妻子了!」
我低下頭去,眼淚不期然流了下來了。
世勳擁抱我:「對不起,對不起,寶山,我的語氣重了,害你難過!我知道你原是為我著想的,請原諒我!」
我猛地搖頭:「不,不,世勳,我並不是責怪你!我沒有想過能遇上這麼忠厚的一個人,我感動了!」
「傻孩子這算什麼呢?」
這算稀世奇珍了!今時今日,人海戰場,本無父子,利字當前,又何只夫妻兄弟反目?就算你一手救過別人條命,也是塵跡,無人肯對歷史買賬,無人會講往昔恩情。
所有人際關係,都建立在互惠上頭。所以,我除了大姊,連一個親密的朋友都沒有。30歲以前,被人出賣得太多了。明槍暗箭,竟有一半以上發自你待之以真心的所謂朋友,我學精乖了!
君子之交,自應淡如水。何苦有事鍾無艷,無事夏迎春?人們只見自己承讓的半步,卻習慣視你的鞠躬盡瘁如無睹!我乾脆不入宮禁,不預聞底事,省得此苦。
世勳何其忠厚,能夠在深深愛戀的人面前,直斥其非。孝悌忠信.見盡他的言行之中。我不致於自慚形穢,但的的確確感動莫名!
只擔心,今時今日的社會容不下這樣的人!要在世途上摔個頭破血流,才無可奈何地覺醒,也是淒涼的。
當然,這麼一個可愛可敬的人,我但願長伴他身旁。
我連連嚷道:「世勳,我們永不分離,」
世勳捧住我的臉,笑說:「傻孩子,誰說我們要分離了?」
我們都笑了起來。
世勳見我破涕為笑,益發開心:「你如果不用做事,只當歸家娘就好了!」
「為什麼?」
世勳說:「因為一沾公事,你就立時間變作雌老虎,張牙舞爪,可怕至極,誰想到你私底下能有萬種柔情,百般可愛!怎麼同一個女人,站著和躺下,如此大異其趣?」
「你去死!」
跟世勳在英國玩足一個星期,毫無倦意。
我們剛去參觀格林威治時間的分界線,我抱住世勳的腰,兩個人左右腳橫跨東西兩半球,像齊齊擁有天下!
誰說不是呢?戀愛中的男女,根本就是共同管治一個世界, 一個只有和平,並無戰爭的世界。
今晚,我們額外夜歸,只因跑去看了一出舞台劇。世勳雖足念理工的,卻對文藝有極大興趣,鍾情於英國戲劇和古典音樂,他說,回港去就把我帶回家,跟我一齊躲在書房聽唱片,度週末!
回到酒店,到櫃面取鑰匙,侍應生把一張字條交給世勳。
「什麼事?」我問。
「母親來的電話,要我立即搖電話回家。」
我們匆匆忙忙跑回房間去。
電話接通了。
「媽,有什麼事嗎?」
世勳的臉變得蒼白。
我坐過去,握住他的手。
「好的。我們明天就趕回來,你別傷心!」
對方還講了好一段話。
世勳的面色由白而青,更是為難。
「我會小心處理,回來再說吧!」
「世勳……」我等他告訴我什麼事!
還沒有開口,他就先把我擁在懷裡。
「寶山,你鎮靜點!……章伯過世了!」
我以為自己聽錯,輕聲地說:「怎麼可能呢?上星期他才送我上機!」
「心臟病!」
「人怎麼可以突然在世界上消失呢,這麼恐怖!世勳,我怕!」
「別怕!」
「你不要離開我:」
世勳拍拍我的肩膊:「離開一下於是不要緊的!」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呢?」
「寶山,剛才母親找我找得急,她也沒有想過,我來了英國這些日子,從不曾回家,故此搖電話到家裡去,蕙菁告訴她,根本不知道我回到倫敦來了。所以,我得在跟你回香港前,返家一趟。」
我竟然沒說什麼話。
心如止水,平靜無波。
「寶山,你讓我回家去看他們—下,這就跟你回香港去了?好嗎?」
當然要說好的。
我是個成熟,兼讀過書的女人。
感激他這些天來, 一直陪伴著我,絕口未提過要回家去。或者他心上其實朝朝暮暮,想回去抱抱自己的小孩兒,只是表面上不說什麼?就算如此,已經相當難得的了!
這年頭,誰肯努力做些門面功夫,也是要感激的!認真來說,誰沒有了准,會活不下去呢?活得艱難—點,抑或順利一點,那是另外一回事了。
既如此,不買情面上的賬,誠屬等閒了。
女人一但承認了心中有愛,就如紙老虎,被人一戳即穿,還能凶到哪兒去?
世勳來叩我房門的當兒,就鐵定此生休矣,真沒想到,本世紀最流行的三妻四妾婚外情,對我們這種為了維護自尊而掙扎半生的女人,竟然差不多是無一倖免!
不讓他回去,他還是會回去的!那就大方點讓他回去好了!
既然演定了這個角色,總不能半途而廢。
至於他回去了,回到那叫蕙菁的女人身邊,會是什麼人情環境,我就不去想它了!
只有痛苦,別無其他的事,不能想!
「世勳,你這就回去了?」
「好嗎?」
我點點頭。連一句早去早回也說不出口。
「你好好地睡一夜,明早在機場等我。我們一起趕返香港!」
「世勳……」我想跟他說的話,老是出不了口。
「我明白,你放心好了!來,就先看著你上了床,睡好了,我才走!只幾小時功夫,一眨眼就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