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芳草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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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4 頁

 

  「我們打工仔的心態,跟沈小姐你又怎會同出一轍?」

  小韋衝口而出的一句話,認真分析,沒有妄撞成分,只有抬舉份兒。然而,一聽進耳裡,頓覺難堪,環視各部門主管,又都抿著嘴,不答腔。會議室內,一下子鴉雀無聲,我更覺得尷尬,更肯定小韋話裡帶刺。

  在同事們的心目中,我再不跟他們身份一樣是打工仔了嗎?當然,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我已成了老闆的姘頭。那個跟了我半輩子的打工仔銜頭與身份,從來未嘗覺得矜貴過!直至驟然失去了,才深深體會到原來自食其力,有它的一份高雅情操在!

  握在手中的幸福,無人會珍惜。

  然而,我月底薪金,絲毫沒有增加。我有因為跟世勳的關係,而改變我在孫氏的受益嗎?

  沒有,一丁點兒都沒有。

  理直自然氣壯,幹麼我要滿臉脹得通紅,怪罪到同事的一句半句無心的說話上頭?或者,他根本是胸無城府,言出無心!

  多心的是自己!

  做賊心虛的例子,愈來愈多,不勝枚舉!

  我顯然的憔悴了!

  世勳以為搬進屬於我倆天地的新居,我迷惘的心情就會好轉過來了。

  他終於在淺水灣一幢華廈購人了套間。

  那真是金屋一所呢!

  世勳慇勤地陪我去看房子時,我是不能夠說不滿意的。

  大廈樓高30層,聳立於淺水灣道上,面前毫無阻擋,儘是碧海藍天。

  一梯兩伙,我們在20樓。房子一共3000英尺.時值800萬港元,再加裝修傢俱,就是8位數字的家居了。若還不合我的心意,就未免奢求過分了吧!

  世勳十分周到,他怕用孫氏的司機,接我們上班下班,會惹得人多嘴雜,引我不快。於是另外用了一個私人司機,買了部平治190,平日專門載我返工,假日可讓我自己開了圖個輕便靈巧。

  一切都不是如意了嗎?可是,我並不見得開心。

  連搬出太古城去,我也要給母親堆砌借口,說是公司今年改制度,高級職員全部都有房屋供應。只留給她老人家一個電話聯絡就算了。

  母女倆絕口不提仍舊共住一室的可能,彼此心照。

  母親倒有說過要來看我的新房子,我推說忙。這以後,她再沒有重提舊事,最低限度一連幾個星期,真的只跟我通電話閒談,就算了。

  看來這老人家的精靈練達,要臨到有重大事故發生了,才會表露出來。

  以前,我低估了她。

  同時,也高估了自己對環境適應的能力與對自尊維護的迫切。

  至於大姊那兒,就更是刻意迴避了。怎樣向她解釋呢?

  是我狂打自己嘴巴,搬起石頭來砸自己的腳。明知故犯,尤在其次,叫大姊如何以她目前的身份,去跟我談心!她巴不得把世上的狐狸精趕盡殺絕,如今其中一尾九尾妖狐竟是她親生妹子,叫她如何下得了台?

  人的思想跟際遇,都一樣會得愈窮愈見鬼。

  明顯地,我愈發對世勳和我的關係憂愁顧慮,就愈多杯弓蛇影。

  不是嗎?

  那天晚上,世勳有應酬,敲過了ll點才回到淺水灣來。

  我在客廳裡一聽見電梯開門聲音,立即飛出去開了大門,不但見到世勳,還見到住在對面套間的唐太太。唐家是香港出名的玩具出品商。

  唐太太禮貌地跟我打招呼,也跟世勳道晚安。

  我立即渾身起了雞皮疙瘩,打冷顫。

  —個箭步跑回睡房去,蜷伏在床上,也不造聲。

  世勳追上前,俯身吻住我的髮鬢。

  「請別碰我!」

  世勳呆了一呆,在床沿坐直了身子。

  「世勳。」我沉住氣,冷冷地繼續說:「以後你回來,在樓下幾層出電梯,再自後樓梯走上來好不好?」

  世勳投有答。

  良久。

  「為什麼要多此一舉?為了我在電梯間碰上了唐太太?」

  「對。」我毫不諱言:「唐家跟香港的廠家和貿易發展局的人都熟。」

  「這有什麼關係?」世勳少有的暴躁:「為什麼要我如此鬼鬼祟祟,完全見不得光!」

  「這句話應該由我對你說的,是嗎?」

  這以後,世勳總是在17樓或者16樓出電梯,走上兩層,才回到我們家裡來。

  我當然知道世勳是委屈的。 

  不但晚上回家,不得光明磊落。就是早晨上班,我們也囑司機把車子開到倫敦戲院旁邊去,硬要世勳在那兒下車,走回寫字樓,我從不肯跟他一道在孫氏百貨的大門口雙雙出現。

  這天,上班時下著滂沱大雨。

  車子慣常地停在倫敦戲院道旁,我們都忘了帶雨傘。 

  一下了車,橫過馬路,走回孫氏,一定淋得全身滴水。 

  世勳吩咐司機:「把車子駛過孫氏大門口,」

  我突然不明所以的心頭一陣委屈、不快,發洩地一下子推開車門,跳下車,頭也不回地衝過馬路。

  雨水毫不留情地猛灑下來,像給我徹頭徹尾洗了一個蓬蓬浴。

  我反而覺得舒服得多了。

  走回辦公室去時,冬妮嚇得什麼似的叫:「天,我以為是河裡頭撈上來的水鬼!」

  換過了一套長期掛在辦公室備用的西服,抱住冬妮給我沖好的熱茶,恍如隔世。

  回想當時,只有一個強烈的意識,我決不要被人看見孫世勳跟我一道上班。

  「舒服多了?」冬妮問。

  我點點頭。

  「你沒想過這樣子會鬧肺炎?」

  我搖搖頭。

  「孫先生知道你冒著雨回來嗎?」

  「冬妮:」我試呷著茶:「這兒沒有你的事了。」

  冬妮帶上了門。

  我重重地吁了一口氣。

  還沒有定下神來,世勳突然推門而進。他臉色蒼白得像一塊紙,額上青筋暴現。連頭髮都震怒得躍躍跳動,像—頭枝獵人激怒的雄獅,回過身來準備反噬。

  「我完全不明白你的心態!你日防夜防,難道就防得了悠悠眾口?任何人要造謠生事,根本不用真憑實據!」

  對得很,誣陷之下產生的冤情,理虧的不是我,我可以不管。如果錯在自身呢?自當別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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