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千堆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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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2 頁

 

  張佩芬把聲浪調低一點:

  「江小姐,不知你會否明白一個心上已然有愛的女人,感受與思想都會在那段意亂情迷的日子裡,顯得格外的怪異、奇特、不尋常……

  「我不能自已的對你父親的悲喜苫樂、憂疑擔掛,都感同身受。我那麼的希望他快樂,他成功、他得意。我決定暗地裡助他一臂之力,回鄉去把那些黃金運到香港來!」

  「噓!」不由得我不驚呼一聲。

  張佩芬的神情隨著話語而緊強:

  「猶記得,當我下定決心,為自己所愛而置生死於度外時,那份從容慷慨的感覺,令我亢奮,通體舒暢,完全像服了興奮劑的沙場戰土,急不及待地發洩忠勇,張著雙臂盡快地迎戰去!

  「主意既定,也不說什麼,只向江尚賢請了幾天事假,就攜了母親回鄉間去。

  「母親在啟程時還不知道我們此行的目的,直到我們安抵故鄉,我才把計劃相告。

  「母親嚇那麼一大跳,問我:

  「『為什麼江尚賢自己不來?』

  「『媽!我不能要他冒險!』

  「話才出了口,就紅了臉,不只為對江尚賢的感情,更為對母親的不公平!

  「母親竟不以此為忤,說:

  「他待你可真的好,我意思是,女兒呀,他答應過要對你這份情義好好交代吧、!

  」媽,你放心!』我點了點頭,刻意地把最重要的關鍵隱瞞著老人家。

  「母親握住我的手說: 『我們母女一場是緣分,最緊要你下半生過得安穩。』」

  「你們找到那些黃金了?」

  「找到了。土地廟後的小山坡只有一個,那個小山洞不大,僅僅容得下幾個小孩子,小時候曾屢屢在那兒玩捉迷藏。我和母親把山洞尋著了,兩人要彎下了腰才走得進去。裡頭雜草叢生,我們合力把幾塊壓在地上的大石移開了,把上挖開來不到兩尺,就發現那個沉甸甸的箱子。

  「我們老早預備好了兩三籮的蕃薯瓜菜,把金條分散藏在籮底下,裝成鄉間親屬送贈我們的土產程儀,放到木頭車上去;

  「自小欖到珠誨,路程很近,母親托了她那從前走慣單幫水貨的表兄照應,騙他說要把一些祖屋的紀念品以及一總親友程儀運港,為免兩母女抬拍擔擔太辛苦,決定走水路,由珠海到澳門去。於是我那表舅父雇好了車船,沿途照應,他姓程……」

  張佩芬略頓了一頓。

  「程立山?」我問。

  「不,他父親。」

  「嗯!」

  「自小欖到珠海,一路都很平安,劃向澳門時,就出事了,一艘隸屬海關的小船迎面而來,如果將行李一搜,就必是大難臨頭了。我把母親急拉過一邊說:『媽,成全我,等下有事,我全認上身去,由著他們帶我走。你如能脫身的話,快回香港去,再設法疏通。」母親雖是婦道人家,總算經過大風浪。老人家當時難免有點慌張,總算沉得住氣分明地望我一眼,眼眶就已含淚,都硬生生地壓下去了。

  「對方的船泊近來,過來一個年青公差,喝問著要檢查證件!我們慌忙地把回鄉與回港證件呈上,他用手搓捏著文件,反反翻翻地看,我的一顆心像一下一下被擠向口腔,要吐出來似的。

  「那公差把文件交回我們,然後,指著我們的行李,問: 「『怎麼帶成兩三籮的蕃薯蔬果到香港去?那兒比我們還要缺糧?』

  「我答:『都是親戚回送的程儀,不好推卻,況且香港瓜果都不及祖國的新鮮美味。』

  「『為什麼取水路?』

  「那公差益發走近那兩籮蔬果,我的手心不住冒汗,頭皮一陣又一陣地發麻,渾身的血像慢慢抽寓體內,下一秒鐘就要暈眩。

  「『水路不用我擔著行李上車下車,方便嘛!』

  「公差已拿起一隻蕃薯,放在手上,交替地拍著,再要另拿起幾個,就得原形敗露了。

  「卡在喉嚨的驚叫聲,蠢蠢欲動。

  「我把身子擋住母親,下意識地保護她,其實是怕被對方看見我一身的冷汗已然濕透了背部的衣衫。

  「就在那千鈞一髮之際,小船又跳過來另一個年青公差,問道: 『擱這麼久幹什麼?很多人要搜查嗎?』

  「話還未說完,我母親那姓程的表兄就在旁邊嚷道:

  『立山!』

  「『這是你表姑媽,表妹佩芬!』

  「程立山譬我們一眼,對那公差笑道: 『自己人,走罷!』

  「公差把根蕃薯扔回竹籮裡,拍拍手,跳回小船上去。程立山跟我們揮揮手,眼光有那麼一陣子逗留在我臉上。

  「我慌得把頭垂了下去,豆大的眼淚忍不住滴在衣襟上,幸好,誰也沒有看見。

  「平安回到香港來以後,母親和我立即病了一大場。還是江尚賢把我們母女倆安頓在私家醫院裡休養上好一陣子,才算驚魂甫定,康復過來。」

  若非親耳所聞,簡直無法聯想到父親由出身至發跡,其實都得力於深愛他的女人。

  我心內不期然地有一份難過。

  原以為值得敬重的雄才大略,也不過要借助於色相才能發揮出來。

  女人出賣色相,一般受人齒冷,然,男人呢,何獨不然?

  連我都好像在這一分鐘內,比眼前的張佩芬短了一截,訥訥地說:「父親應十分感激你!」

  「感激並不同於愛重,何其不幸,你父親和我都分得十分清楚!」張佩芬的神情一下於由緊張而鬆弛,而終至落寞,真有點我見猶憐。

  一段私情對心靈的侵蝕與控制,可以力抗歲月寒暑,恆久常新,每一點一滴曾有過的恩義與折磨,都刻骨銘心,是驚?還是喜?抑或應是無法自己的震慄?

  一個沒有切身經驗的人是無法洞悉乾坤答案的。

  我只能想到一句安慰的話:「能夠像你這樣分清恩怨,洞明感情事理的人並不多見!」

  張佩芬長長地吁一口氣「覺醒在於一失足成千古恨之後,有什麼用?江小姐,我處理自己與你父親之間的恩情委實是一團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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