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千堆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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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1 頁

 

  「我茫然。跟著慎重地思考著,然後答:『記得。我離開那年已經十歲。』

  「江尚賢點點頭,答:『那好哇,你記得我們村莊上頭有間土地古廟,後面有個小山坡,長年累月地長著一片蒲公英?』

  「『對,記得記得,』我突然興奮得有如一個小孩,思想回到許多個年頭以前,跟村上的小孩跑到那小山坡去耍樂的情景。

  「能在大時代戰亂之時,有一些算是愉快的童年片段,真要感激養我父母!」

  張佩芬突然地又淚盈於睫。

  我很自然地給她遞了杯茶,讓她稍息,再繼續她的故事。

  「我當然問你父親: 『為什麼無端端提起家鄉來?』

  「『我想回去一轉!』

  「我驚疑不已:

  「『能不回去吧?危險得很呢,你不是曾說過,在廣州開設過銀鋪的人,都曾被政府追緝,很多金融從業員都被扣留起來,要對國家作出實質貢獻,才能釋放嗎?你怎麼還要冒這個險?』

  「『我需要回去一趟。』

  「江尚賢很堅決地說:『佩芬,我妻臨終前給我說了一個秘密。原來大陸動苗之時,我岳丈曾偷偷把廣州利通銀鋪擁有的一大箱黃金運往鄉間,埋在那小山坡的一個山洞之中,還是我妻臨離鄉之前,他父親悄悄告訴女兒的,囑她有日有機會,就把黃金起回。』

  「『你並不需要這麼多錢吧?現今我們的生意不壞。』

  「『不,我需要,極之需要!佩芬,今時今日如能有更龐大的資金,在本城下重注,他日收成一定豐盛得不得了!』

  「江尚賢稍停,繼續精神奕奕地說:

  「『我須要把利通拓展,申請銀行牌照,吸納更多資金發展地產。以我的眼光絕不會看錯。』

  「『可是……萬一回到鄉間,出了意外,被裡頭的人抓著,怎好算?』

  「我驚得什麼似的,非但不自動向國家捐獻,還要偷運黃金出境,一旦被發現,後果不堪設想。

  「『險一定要冒,誰人會不冒險而發得了達?』

  「江尚賢懇切地,突然握住了我的手,第一次握住我的手,說: 『你能幫我嗎?』

  「我能幫江尚賢的話,真是求之不得了。

  「『你說吧!我必盡力而為!』

  「『可是……』 ?

  「江尚賢很有點為準,沒有再把話說下去。

  「『很危險是不是?』我問,當然意識到其中的利害關鍵。

  「他很仔紉地想了好一會,輕歎一聲:

  「『如果要把別人的自由甚乎性命都賠上了的話,我江尚賢就未免要求過甚了;以自己的生死作為贏取本身榮辱的賭注,很應該!對於同生共死的人,又何以為報?』

  「說這番話時,江尚賢簡直激動,他突然地抱住了頭,差點把臉埋在腿上:整個人蜷曲而且微微震慄,斷斷續續地說:

  「『我是太想太想起回這批黃金了……那麼的情不自禁……這並不算非份之想吧!誰不為自己的未來前景奮鬥呢?……商場上那麼多的爾虞我詐,我還經常是個受害之人,如今要取回應屬我們家的東西,並不妨礙損害他人,是很應該的吧。』

  「說得其實是太好了,人何須要為追尋自己的美夢而自咎?有機會發跡而偏要安貧樂道是不必要的行為。我同意且同情江尚賢!更何況,自己也是同道中人呢!這些年來,跟他相處,何嘗不是培養了一份對他的非份之想?戀慕一個在各方面都比自己更勝一籌的異性,也好比是一個微帶苦澀的美夢,我何曾願意放棄?何曾不思量著如何使美夢成真呢?」

  「『對不起!』江尚賢抬頭來看住我,眼睛竟有濕濡!

  『我不應太自私,一時情急,末考慮清楚,就想把人牽連在一起,是我太急功近利,魯莽衝動了!』

  「『不!』我溫柔而堅定地說:『請把想好了的計劃說出來,我們依計而行!我們是賓主,也是朋友!絕對可以生死與共,患難同當!』

  「話說出口,心是狂跳不已,臉上燙得像是火燒。

  「江尚賢呆了一呆,久不能言。室內靜譴一片,他終手輕聲地說了一句話:『我未曾想到,我將會無以為報!』

  「我不知如何回應!有那一剎那的麻木,跟著是陣陣清晰的痛楚來自胸臆,擴散全身。

  「我自明他之所指。

  「『夜了,回家去吧!』

  「說罷,江尚賢站起來,緩步走出寫字樓。

  「耳畔聽見利通大門帙閘開啟,再而關上的聲響。

  「我呆坐著,像被鎖在暗無天日的牢籠內,此生休矣。

  江尚賢能有一刻衝動,把心上縈念的重大秘密與意願向我表白,並屬意我為他奔走鑽營,證明我在他心中的份量,非比尋常!然,終究還是半途而廢,只為他突然覺醒到自己根本不願回報深情,既如是,倒不可領情了。這份不情願在他其實已有足夠能力應付回報方式之當時,尤其令我心碎:這以後……」

  張佩芬歎氣一種慷慨式的無可奈何流露在眉梢眼角之間,顯得淒婉。 「以後怎麼樣?」

  聽了半個故事,心上的狐疑更重。這眼前的先父故人可能仍不是遺書上所指的紅頗知己呢!

  老以為皇天不負有心人,自然會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丸誰料得到又是另一個峰迴路轉,山外有山?

  究竟這個擾人的謎語,何日才見廬山真面目?不是不煩心的!

  「這以後,江尚賢一直顯得落落寡歡!更不知是否我敏感,但覺他在銀鋪裡跟我單獨見面的時間越來越少。每逢下班卮,別的同事開始紛紛告退,他一發覺只餘我們二人就立即披衣而起,回家去了。

  「生意上頭,不致於一落千丈,然,其時政府放鬆本地銀號申請銀行牌照的規例,金融界的人都知道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良機一過,就失諸交臂。然,政府明令要有五十萬元註冊資本才可申請銀行牌照。這五十萬於當時,自是個大數目。於是有份量的華資銀鋪都紛紛鑽營,積極鋪排一朝飛上枝頭作風凰的路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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