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幗眉在大專院校當校務主任,她就常常提及在看似單純的學術圈子內,一樣競爭劇烈,學校裡頭誰個依附當權派,誰的課就定得時間集中一戍否則,早上八時半上一課,直等至中午又上一課,再隔一大段時間,在黃昏時還要添一節,直把你當天時間斬得七零八蔣,跟有些當時得令、每星期只兩天有課的講師,真是雲泥之別。
學術教育界聽將上去,像比一般行業清高一點點,其實都是殊途同歸,到處烏鴉一樣黑,只要不合上司的眉頭眼額,際遇不會好到那兒去!
何耀基起初沒有說什麼,沉默了一陣子,他就答:
「程太跟著主席三十多年了,一向盡忠職守,經驗也頂老到!年青幹勁足的,不一定適合當主席的秘書,單是故主席親密來往的人,她都弄不清楚,就很難提點你!」
我猛然醒覺:「程太曉得爸爸生前所有來往的各界朋友?」
「絕大多數知道。好秘書的條件是忠心耿耿,我們一般都很難避免不讓她們與聞秘密,即使是私人秘密。這你應該可以想像得到。」我沉默,細心盤算著。
「我有信心程太會忠於你,經驗對初登大寶的人尤其重要,最低限度有她在身旁提點細節,可免去甚多得失,」
我點點頭「好吧!讓程太留在這兒幫我!」
程張佩芬留任我的秘書,她表面上並無太大喜悅,連一聲多謝也未曾對我說過。仍然是那張冷冰冰的臉,沒半點笑容。
算了,我得好好跟她相處,公私兩方面都有利。
過了幾無我們的隔膜開始消除。主要是我覺得程太的工作效率相當高。交下去的每一份工作,都在我再醒起之前做妥!每逢有電話找我,除非頂熟落的人物,否則,她必在對講機內先行向我提示來電者的背景銜頭,屢屢幫了我甚大的忙。
我打算讓她幫我偵查父親的秘密。
利通銀行去年純利三億八千萬元在華資銀行的行列裡表現相當出色。
今年銀行業不致陷入低潮,然,要面臨的困難也實在不少。
利通存款數目雖無凌厲下降,然借貸方面,就顯得遲滯不前。負責放款的委員會,老是船頭慌鬼,船尾驚賊似的。
這天中午,德寧貿易公司的老闆孔正求擺下名貴午宴專誠請我,美酒佳餚,巧言軟語,把我捧到天上去。在散席時輕輕提了一句:「江主席在生時一言九鼎,名重江湖,小弟受惠甚深,今日福慧小姐繼承父志,一定把利通更發揚光大!」言外之音,不言而喻。
下午,坐到會議室去聽何耀基報告貸款委員會的工作與策略報告。我問:
「為什麼德寧貿易的借款額被刪掉百分之三十,原先不是答應了人家嗎?」
何耀基解釋:「那是『六四』之前的承諾,如今我們覺得有修正的必要。」
「德寧是老字號,跟利通素有來往,我們是否太過緊張了?」
「德寧的生意,有一半是跟國內有關係的,據報他們手上的一批茄士咩在近期外銷歐洲上有阻滯。況且我們的信貸限額,在『六四』之後一律作出調整,也不能厚此薄彼。
也許是比較保守一點,然,經驗告訴我們,在前景未明朗之時,小心駛得萬年船。」
何耀基這最後的幾句話,說得我心上很不服氣,那等於有意無意地暗示我江福慧缺少經驗。
怎麼坐上了至尊寶座,向我挑戰的人竟是下屬?我不悅地說:「銀行家要講信用,要裁減原先答應下來的信貸額,讓人家失了預算,利通的聲譽會受影響。」
「誰家不在『六四』之後重新預算呢?」何耀基顯然在據理力爭。
「利通如果不肯雪中送炭,只圖在太平盛世時分肥,不見得我們會生意興隆。趁各人有難時扶他們一把,鞏固一下客戶關係,更好!」
何耀基面色沉重,欲言又止。
坐在他身邊的兒子何屜鴻,答了一句:「冷灶不宜亂燒。放貸委員會通過的議案,主席要否決,也叫沒法子的事,我們已盡力向你解釋,請你裁決!」
荒謬!這何展鴻認真荒謬!
好一個前後包抄,童圖把我推進死胡同去,否決了他們的議案,等於要我把成敗責任全攬上身,將來有什麼風吹草動,三長兩短,就是我江福慧的過錯,白紙黑字記錄在案,要我向董事局和全體股東交代!
不是我不敢承此重任,而是坐在會議室內的一干人等,個個年薪百萬,並沒有叫他們一旦遇上跟主席不同的觀點與意見就可以此嘔氣的態度放手不管!
何耀基慌忙答說:「把德寧的信貸檔案,先留在主席室,讓你考慮清楚,再作最後決定好不好?」
「好。」 如果何耀基不是立即打了圓場,我只能即席否決他們的議案。
冒些少風險去支持一個客戶,極其量損失一二百萬元。
總比較我一上場,就要在下屬面前碰一鼻子的灰好!這世上什麼人不自私?
我氣悶地走回辦公室去。總不能借酒消愁,於是按動對講機,囑咐程太:「我要杯濃咖啡!」
一般情況下,銀行膳食部的侍役會把咖啡拿進來的,今天例外。
程太親自捧進咖啡,輕輕地放到我辦公桌上去。並且說:「故主席有什麼傷腦筋的事,老要喝杯被咖啡提神,你那麼像他!」
「你怎麼知道我有傷腦筋的事?」
程太鮮有笑容,她竟笑了,回答我:「能像足你父親,是好事!從前每有疑難,他除了喝濃鞠啡之外,就把何先生叫進主席室來,好好商議。」
「如果業務決策上頭,跟何先生的童見相左呢?跟誰商議?」
「還是跟何先生商儀!」
我睜大眼睛看她。
「關起門來,爭執個面紅耳赤,甚或大打出手,還是兩個人知道的事。結果是哪一方的童見勝出,都是坦誠相向的結果,必然是銀行的福分。反而讓外人胡亂宣揚,於大事無補,反添是非,還要顧及面子,幾重的划不來!」程太又慎重地棒了一句:「這是故主席的作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