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千堆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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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頁

 

  我呆了一陣,有些微慚愧。

  「咖啡涼了!」

  程太輕輕地帶上門,告退。

  又上了一課!

  我得謹記,以後凡有猜疑之事,先關起門來,跟耀基叔商量,取得了諒解與協調,好辦事!

  將自己的尊嚴在下屬面前陳列,無端端接受挑戰,益顯處事的幼嫩。

  問良心,如果否決借貸委員會的決定,也無非是為化解自招的一場閒氣而,已勝之不武,得不償失!

  學習做大事的人,應有知錯能改的涵養。

  我寫了張小字條,同意借貸委員會的決定,附在德寧檔案上,交回給何耀基。

  程太再走進來拿檔案時,笑意更濃。

  她心裡一定在想,孺子可教!

  程太跟隨了父親幾十年,真的太知道父親的習慣與脾氣了。

  我望住程張佩芬韻背影,忽然心血來嘲,把她叫住了。

  程太回轉頭來問;「有什麼事嗎?」

  我一時語塞,腦海剎那間空白一片。

  回復知覺時,父親的遺書,字字呈現腦際。

  我訥訥地間:「程太你來過我家嗎?」

  程張佩芬顯然覺得我的問題有點唐突,沒有即時作答。

  隔了那麼幾十秒,才點了點頭。

  「我的意思是,我想請你今晚放了工,到我家去吃頓晚飯。」

  「哦?謝謝你。」程太終於寬鬆下來:「讓我給家裡撥個電話,交代一聲吧!」

  「把程先生也請在一起吧?」

  「不,不,不!」程張佩芬一疊連聲地說了好幾個「不」字,才猛然醒起自己有點失太,一張臉立時間漲得通紅!

  我也駭異,這種急躁與惶恐,從來不會出現在程張佩芬身上。應該說,她不單失態,且顯得有點失常!

  很自然地,我聯想到那位程先生去,大概是個出不了大場面的傢伙吧!

  時代在不停轉變,從前收藏在蘭閨秀閣裡頭的女人,不一定是如珠如寶的意思,大有可能是嫌棄婦道人家,見少識薄,難登大雅之堂。

  今日世移事易,女流之輩四字,意含貶抑,已不合時宜。把家庭經濟以致光彩放在肩膊上承擔的女人,越來越多。社會在接納和需要女性從事各行各業的同時,回報以一點寬鬆縱容,益顯女性的得志。於是,走在人前人後,豈只不比男士遜色,更易惹起男性自卑。不肯跟事業成功的女伴站出來亮相者,比比皆是,免得站在一塊兒時,無端添了一層寒酸氣!

  程張佩芬見慣了翻手為雲覆手為雨、雄才大略的商界中人不願意把家中的小男人帶出來,也是可以理解的事!

  我跟程太一起下斑,回到家裡去時,先到園子裡喝一杯茶。拍著崖岸的濤聲,跌蕩有致,老像一首小曲,聽慣了,尤其覺得悅耳。我問程太:

  「爸爸當年買下這地皮,要建這麼一間大宅時,你參與過意見嗎?」

  張佩芬呷著茶,眼神溫和,稍微望向海天一方的遠處,才答: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你大概只有四五歲。」

  她輕輕地歎一口氣:「卻記不清前事了。」

  「你投效利通那年,我出世了沒有?」

  「當然還未出世呢!利通在六O年初,才由銀鋪轉為銀行,我是在銀鋪跟你父親出身的。你忘記了?」

  不,我沒有忘記,只不過想藉故跟她聊起往事,試圖尋找蛛絲馬跡。

  父親的舊事,一定有很多揭曉謎底的資料。

  程張佩芬一向說話都極之謹慎,也許是職業病,要從她身上套消息,難比登天!連對我這個名正言順的上司,都只是問一句答一句,其餘枝枝葉葉,一律欠奉。

  我並不氣餒,開門見山地再問:「程太,那你當然見過我的母親了?」

  程張佩芬一愕,隨即點點頭。

  「她是怎麼樣的一個人?」我窮追猛打。

  把程張佩芬請到我家裡來,正是要摒除所有環境上的阻撓,靜靜地、專心一致地探取情報。

  「我跟她並不熟諳。」

  這個答案,我得記在心頭,細細揣度,也許其中有什麼奧秘。

  一般利通銀行的老夥計,每逢提起我母親,都必定美言幾句。一為捧父親的場,二為本身客氣,三為母親的確在生育我之前,到利通銀鋪幫忙父親打點業務,做些零碎的功夫,跟那班老同事混得頂熟。

  這程張佩芬竟然不買賬!一句跟我母親不相熱,就推搪掉,很有點不願提起她的樣子。

  為什麼?

  我才不去打草驚蛇,也無謂杯弓蛇影,她未必一定是正角兒,可能只是父親那場好戲的忠實觀眾。在旁吶喊的人,都有權偏袒,又往往愛挑自己認為最合眼緣的老倌,自動迷上了,從此精神上予以無限度支持。

  程張佩芬根本是個主觀極強的人,她的忠耿,可能令她不自覺地增加了對父親私生活的參與感。 於是,我不妨推測,她可能識得父親的情婦,心還偏著那女人一點,因而對我母親的尊重稍減。

  又或者……

  老天,不會是程張佩芬吧?她並不漂亮,端端正正的一張臉,配以不討人好感亦不惹人反感的五官,只那份充塞於眉梢眼角的孤高鯁直,頗見突出。

  父親會不會是曉得欣賞女人氣質有甚於相貌的人?多數男人都不會,商場上的男人尤然!

  我告訴自己可不能再魯莽,弄出什麼笑話來了。幗眉是從小到大的老朋友.,她品性沮馴,不會怪罪於我,過分的熱烈與魯莽若然發生在程張佩芬身上,後果堪虞!

  晚飯開在小偏廳內,只兩個人用飯,不勞坐到正式飯廳去,空空洞洞的,益顯孤清,女人最易感觸,拍連一口飯也吃得不暢快,何必!

  我問菲傭:「瑞心姨呢?」

  「她剛回睡房去!」

  「不跟我們一道吃飯嗎?」

  「她說她有點困!」

  我回轉頭來,問程太:「你也認識瑞心姨姨嗎?」

  程太禮貌地點點頭。

  「不熟悉?」

  「不!」答得很乾脆。

  我把一塊豉油雞髀,夾進程太的飯碗去,並且說:

  「瑞心姨姨的拿手好戲!你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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