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盡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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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 頁

 

  問的含蓄,答的爽快:

  「決定辭官歸里,回美國去潛心寫作。」

  我驚駭萬分,完全想不到有此答案。

  「為什麼?我不知道你有寫作興趣。」

  問得多笨,我不知道的事才多呢。

  幸好夢龍沒出言取笑,她很溫文仔細地答:

  「天分還有一點,興趣一直不濃。」

  」何解又毅然決定,作此打算,現今世紀,多的是投筆從戒,你倒打退堂鼓?」

  「寫出個名堂來,再重出江湖,」

  我大大不以為然,道:

  「那何必,業餘還是可以應付?」

  「不,處事要專,方能事半功倍。」

  「寫什麼題材?」

  「寫盡人間險惡,世途滄桑。」

  「夢龍,你自任判官?」我有點吃驚。

  「練先生果然聰明蓋世!貧不與富敵,富不與官爭,我一個女流,無權無勢兼無財,只好當只過河士卒。有份量的寫稿人,官府都要忌三分,誰個以強權凌弱,我有權以筆伐之!」

  「上山打虎易,開口求人難。這個我明白。要有什麼委屈,宣諸筆墨,實屬情理之內,可是文留千古,萬一其中有所誤會!豈不誤人一生」

  「真沒想到練先生如此公道做人,值得尊敬!」 。

  「哪裡,我有時也是個受害者,那起會執筆桿,有地盤的小子,老是開我玩笑。要收拾他們,又冠以妨礙言論自由與尊嚴之名,然則,我的自由與尊嚴誰個尊重了?」

  「說得再對沒有的了。人海奇案多的是,要搜羅罪證,談何容易?老是羅生門的故事,其奈之何。夢龍縱然不敏,斷不致於當個糊塗之官。只是江湖獨闖,試過遭人暗算,就得練武防身。判官之筆,一但握在我手,多少能起防衛作用。是否要使出來,權采自我。」

  「誰個開罪了你,豈不慘情?」

  「此言差矣,應該是誰個真真是狐朋狗黨,欺世盜名,作奸犯科,欺凌弱質,才要顧忌。倘若自問光明磊落,我言之都不成理,社會上多的是明理之人,衛道之士,豈容我諸多放肆?」

  真正的判官,永遠是自己的良心。只有情虛之人,才會夜夜寒心,恐懼有日批判之至。

  蓋世聰明的竟是程夢龍,而非我練某。

  看見夢龍,想起練黛華,真教我心痛。

  一般年紀,見識學養思想談吐何只千里,更遑論樣貌了!

  一個養在深閨,豐衣足食,逍遙自在,不知人間何世。

  一個江湖勇闖,披荊斬棘,自憐自勉,獨善其身。

  還分明的吃過虧,受過苦,曉得坐言起行,保衛自己,兼伸冤雪恨。

  這原是個你不仁我不義的世界,能夠做進可攻,退可守的武裝準備,談何容易?

  跟夢龍傾談一夕,猶勝讀十年之書。

  我們談至深夜,竟全無倦意。

  豈只於此,我那非分之想都不期然飄然而逝。

  莫非真的怕程夢龍有日筆下無情,醜化練某?絕不見得!江湖兒女,也講一點義氣。

  練重剛只是尊重值得尊重的人而已。

  我送夢龍回房間去,辭別之前,只作了這個要求。

  「沒有助手隨行,你明天做一日義工如何?」

  「當然!義不容辭!否則,更難辭其咎了。」

  這程夢龍,真不好惹,卻老是如此引人入勝。

  笑聲中,道了晚安。

  我竟在曼谷度過意想不到的、愉快而聖潔的一天!

  早上,還未到7時半,程夢龍的電話接到我房間來,說:

  「要先吃早餐嗎?車子8時半來酒店接!」

  早餐設在我套房客廳,程夢龍一直絮絮不休地給我報道新聞,她的閱報速度神速,比較我的助手猶勝一籌。

  我笑:

  「夢龍,沒想到你客串得如此認真?」

  「誰不是在客串演角色呢?生命何其短促!」

  又是名句。

  練氏企業派駐泰國的代表姓馬,老早等在酒店大堂,

  跟我們一起去拜會本國最大的地產發展商。

  他們安排了讓我們參觀滿城傳頌的那幢最新式、最設備齊全的住宅大廈模型,預計盈利極豐。外商股分不能及得上當地人士,這是法律。然而,也絕對有利可圖。

  我此行目的乃醉翁之意,連新加坡都引不起我的興趣,暫時當然不會著意泰國。

  於是只作了一般性的探討,便鳴金收兵。

  沒想到那後備兼客串的程夢龍,落足心機,會議上,她聽得比我還仔細,問的比我更獨到。全心全意投人工作的女人,簡直光芒四射,明艷照人。會後,她還對我說:「過兩天我給你打好一份報告,送到練氏集團去。」

  我凝望夢龍,很捨不得,很捨不得。

  忍不住問:

  「你不介意跟我同一班飛機回港吧!」

  我鄭重地多加一句:

  「我珍惜著跟你談話的時刻。」

  「好。」對方莞爾。

  做賊才用心虛,我們直至現在還是清白的。

  程夢龍必會如此想。

  頭等機艙並不爆滿,我囑小馬把周圍的幾個座位給包了下來,沒讓程夢龍知道。

  「只有兩個多小時的航程!」我坐下來,繫好安全帶,望住一旁的程夢龍說:「我嫌途程短。」

  「你可以買下這只航機,囑機師飛去西西里,到頭來,所花的錢可能比你無的包起半個頭等機艙還划算!」

  練某呀練某,你可真是晚節不保?

  「我有緊要話跟你說!」

  意亂情迷,搞得我手足無措,欲言又止。既然昨晚義不容辭當了君子,今天又何必花冤枉錢去做急色鬼?練某

  —向精打細算,這條可又是什麼數?

  連我都不禁失笑。

  事已至此,分秒必爭,打開天窗說亮話。

  「夢龍,你寫作的宏志,可否稍緩?或者你可能把我也納入素材之中?」

  「你倒不怕?吾友本來鬧婚變,為了經濟獨立,只好找了份報館工作,一上工,嚇得她的丈夫立即撇下情婦,跟她和好如初,因怕她利用傳播媒介吵開來呢!」程夢龍調皮的向我吐舌頭,笑得哈哈哈的,那頭短髮又在甩動!

  「你竟懷疑我的誠意!」

  「滿城繁花似錦,何必偏要挖苦我這個行將浪跡天涯的落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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