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花魁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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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6 頁

 

  社會上頭,誰家子弟不是由父兄帶著出身的?賀傑如果有日要碰得焦頭爛額才得著 一些經驗與教訓,我又捨得嗎?

  到那時候,做母親的,站在一旁乾著急,才驚覺自己沒有本事,那就悔之已晚了。

  晚飯在溫暖而愉快的氣氛之中渡過。

  我一直留意到潘浩元吃得很多,卻說得很少。

  這也未嘗不好。

  飯後,宋欣榮要趕著走,連水果也不吃。

  「加拿大的兒媳托朋友帶了件毛衣回來送我,我好歹到酒店去會一會,也是禮貌。 這就失陪了。」

  「我囑司機送你一程。」

  我親自陪榮叔走出大門。

  上車前,他又握著我的手:「細嫂,真的今非昔比。從前有生哥,你可以安枕無憂 ,現今賀氏內半個心腹都沒有,賀智到底是女孩兒家,將來有差池,只得她一把聲主持 公道也不成氣候。你好歹要出來走走,不學多、也學少,別是被人家欺到頭上去,也蒙 然不知。「細嫂,寧可自己心知,放人一馬,好過被受蒙蔽,死得冤枉。賀傑要靠你, 就這幾年光景要捱一捱罷了。「元哥是個老實正直的人,他提過,希望你到富華去行走 ,反正說話的只有元哥和我二人,人事頂簡單,你就出來,看成上課也好,上班也好, 當消閒也無所謂,一舉可以幾得,何必悶在家。「你不替自己拿定主意,只管什麼人笑 話的話,現今再行不通了。」

  來欣榮拍拍我的手,才上車去。心思慎密的宋欣榮也如此說,就的確要注意了。

  我走回小偏廳去時,只得潘浩元一人。

  心裡又不期然地抽動著,遊目四顧,坐立不安。

  「他們呢?光中與賀智呢?」我慌慌張張的問,甚而不見了群姐。

  「是不是一定要找他們回來,你才安心?」潘浩元竟這樣問。

  我呆了一呆,若拿手往臉上一放,一定是燙熱的。

  我解釋:「不是切開了一盆水果嗎?他們吃了沒有?」

  潘浩元沒有答我,只靜靜地睜著眼,看我在廳上團團轉。

  有點像鬥獸場觀眾席上的皇侯貴賓胃,非常冷血而尊貴地望住場內那只將要作困獸 斗的動物,心慌意亂地來往踱步,準備在下一分鐘就為保全自己的性命而肉搏廝殺。

  我的不得體與張惶,完全被對方看在眼內,心頭更多焦躁。

  「你坐下來!」潘浩元說,語音平定,且具權威性。

  「坐下來,我給你說幾句話。」

  從前,敬生也是以這副類同的語調對我,我就總好像著了魔似,乖乖的如言照辦。

  如今,我也真的坐了下來,面對著潘浩元。

  「敬生去世後,你適應得並不好。」他說。

  怎麼適應呢?

  要我改嫁才叫適應得好嗎?

  念頭飛快掠過心上,隨即滿頭冷汗,只一忽兒功夫,那真絲旗袍就緊緊的貼在背上 ,只為汗出如漿之故。

  我未免太離譜、太孟浪,怎麼會想出這個念頭來?

  羞愧得兩腮發熱發燙,渾身僵直。

  「這樣子孤憐伶的過日子,是要令你胡思亂想的。」潘浩元竟說了這兩句話。

  「關心你,愛護你的人,只想你生活過得正常健康有建設性有前途,如此而已。」

  潘浩元懇切地望住我。

  「我的一番心意,你如果覺得並不單純,並不可取,甚而並不可靠,我不怪你,我 明白。但你身邊對你好的人,無一個不直接或間接地向你介紹了一條你應走的道路。那 些人包括宋欣榮、賀智、群姐、甚至潘光中、芬姐。他們是毫無機心,不求回報的希望 你幸福,並有所成,你應該相信他們。」

  我呆住了。

  潘浩元這麼說,就等於指責我好多心,以為他一直對我的關懷是別有用意的。

  我真有這樣想過嗎?

  是不是我作賊心虛?

  抑或作賊心虛的是另有其人?

  我看了潘浩元一眼,那健康的膚色上抹了一陣紅光。

  他其實也正在看我。

  這叫不叫心照不宣呢?

  「你的決定,我將永遠尊重,絕不會以我的意願為依歸的,請放心。誠意地希望你 跟在宋欣榮身邊工作,因為這對你是好事,我其實並不常在富華,根本也不常常在本埠 。」

  話已說得相當露骨而明顯了。

  我只能答:「各人的好意,我非但心領,且會實實際際的籌算去。」

  回到睡房去卸裝,脫下了那襲旗袍,把髮髻打散下來,在鏡前站著。

  身體還是如此的光潔粉白,肌肉依然是英挺在嫩滑的皮膚之內。

  我伸手撫觸著雙肩、手臂,甚而沿胸膊,直下至腰際。

  我寬鬆地歎一口氣,感覺仍是滑不溜手。

  當然才不過是一段短短的日子,今朝的人比黃花瘦,還落得一份淒迷的楚楚可憐, 只怕碧海青天夜夜心之後。會把人整個都磨損得枯黃乾癟,神頹志喪。

  我還有很長很長的一段路要走下去。

  躺在錦被之上,那種貼身的軟棉棉感覺。益發令我想起

  了私情慾念,因而更念敬生。

  不能再在潘浩元那番說話上鑽牛角尖,由他怎樣想當然吧,我必須謹記自己是賀家 人,昨天是,今夜是。明朝亦是。

  除了敬生,不可能再有別的人,此生也不作此想了。

  然,總要把心神安頓,把體能虛耗,別是如此空蕩蕩的干折靡自己下去,以致於忽 然間蒼老,更令人惆悵。

  賀智要陪我添置新裝,我竟有一番興奮,對她說:「好多好多年以前的事了。

  我從鄉下走出來,工廠工打不下去,便上大同酒家求職,那照顧我的同鄉老表,就 借我一套她最得體的衫褲穿在身上見工去。其後,還是預支頭一個月的薪金,去縫了件 旗袍,當成制服穿。那種感覺,現今跑回來了!」

  賀智笑:「包保把你打扮得比那一次更滿意。」

  我以前很少逛名店,跟在賀智後頭走,聲勢還是響亮的。

  店員慇勤招呼,賀小姐前賀小姐後的,簡直當她是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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