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花魁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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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敬生喜歡吻在我眼皮上,屢說:「小三,你臉如滿月,眼似流星,引得人垂涎欲滴 。」

  我掙扎著,誠恐他把我的那套裙褂弄皺了。

  「快別來這一套!」

  「為什麼呢?我今天尤其要從心所欲。」

  「一家大細在那頭等著你了,且別要人家伸長脖子守候,壞了氣氛。」

  「管他們呢!」

  我真想說敬生一句,都已經是如假包換的花甲之年,還來淘氣。

  說話當然出不了口,尤其在今天,誰不應迎就他一點,不去掃他的興。

  事實上,現今一般六十歲以上的人,還一律的精壯健旺,不時的相當活潑。

  敬生並不例外。

  讓他這一癡纏,果然弄得一套裙褂皺得像老太婆面皮似,連我的化妝都要稍稍添補 ,那頭烏光水滑的髮髻也得重新收拾,儀容才再見得體。

  裙褂交到傭人手上去熨時,群姐慌忙地走進房裡來說:「三姑娘,那邊打電話過來 催了。」

  於是匆匆忙忙,重穿了裙褂,在最短時間之內出門去。

  心想,還是那種金銀壁錢的禮眼好,左接右疊,都不會弄出皺紋來,省時節力得多 。

  總之,節省任何麻煩,都要講資格。

  敬生和我踏進聶淑君的屋子裡,一個偌大的客廳,早已有了萬頭攢動之勢。

  真的,賀聶兩家再加長媳阮家等的親戚,都雲集於此。

  聶淑君帶領著女兒媳婦,一色的大紅底金銀壁線中國裙褂,迎到賀敬生的跟前來, 口裡說的當然都是好意頭的話。只是,聶淑君的面色還是喜悅得相當勉強。

  當然,我見聶淑君寬容開朗的日子其實少之又少。

  今天雖是賀敬生的大喜日子,如偏偏更惹聶淑君的難受,更看我不順眼,因而更添 不快。

  這其中的微妙關係,也只有我心水清,明白透徹。

  滿堂賓客,眾目睽睽下看牢賀敬生由人陪著走進來,等於向眾親戚宣示,聶叔君掌 管的天下,徒負虛名,有名無實。

  賀敬生是旦夕都跟寵妾雙宿雙棲。

  剛才大宅這邊老催敬生早早過來,無非是希望疏一層的親戚未曾到場,就少掉幾雙 看著聶淑君失威的雪亮眼睛,免去日後的諸多事實。

  豪門盛典,參與的人之所以如此興奮,只為事後還有甚多資料,可供茶餘飯後的逍 遣。

  老實說,要我容壁抬大方到早一晚就送賀敬生到大宅這邊來,我可辦不到,兼捨不 得。

  其它門面風光,我再吃虧,還能忍。

  最不能忍受的是要我在男歡女愛的感情上頭跟別個女人分享。

  在跟賀敬生之前,我曾真地與他約法三章。

  居小無妨,名在其次。

  貧苦無懼,富貴更不傷大雅。

  只是賀敬生的身與心,絕對不能梅花間竹的穿插於我和聶淑君之間。

  外間人如何想法,我且不管。

  說得難聽一點,我真不要跟敬生耳鬢廝磨之際,驀然想起下一分鐘,他又會跟別個 女人我我卿卿去。

  十多年來,我豁出去的是外在,而非內心的一切。

  賀敬生當年是指天誓日的答應下來,我才跟了他的。

  當然,敬生這些年,都堅守他的承諾,從不在聶淑君房過夜。

  只曾試過一次,就是前幾年,聶淑君五十一大壽,賀家並不鋪張,只設家宴。

  那一晚,聶淑君竟當著眾兒孫跟前,對賀敬生說:「今晚真高興啊!你不就在這兒 息一息,才讓聰兒勇兒他們陪著你回小三那邊去吧!」

  也許是乘著一點酒意,亦可能由於聶淑君少有的溫言柔語,礙著兒女面份,加上是 她的大喜日子,賀敬生竟不自覺地點了點頭,立即被兒媳一窩蜂似地把他簇擁著,送到 聶淑君房裡去。

  我孤伶伶的獨個兒呆站在大廳內好一會,才曉得跟群姐走回家去。

  一整晚思前想後,感懷身世,淚如泉湧。

  很久很久未曾在腦海中出現過的一張臉,又似在眼前浮動。

  由遠而近,由模糊而至清晰。

  那年,我才是十三、四歲。鄉間,隔壁住著一個好鄰居,潘大媽跟她的兒子,我管 喊他潘大哥的……人在失意之時,會得驟然想起別個異性來,當然更不是好事。

  自決定跟隨賀敬生之後,這潘大哥的那張年輕健壯的臉譜已然談出,甚而消失。

  縱使見著了芬姐如魚得水的小夫妻生活,我也未曾興起過想念家鄉一切的情懷。

  只是,當賀敬生一下子睡到別個女人的身旁去。我就覺得失落失望,痛苦痛恨。

  就驀然想到從前……如果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我們不是為了環境艱苦,關山阻隔 ,那來今日的委屈與淒惶?

  流的是不甘不忿的酸淚。

  天稍稍吐出魚肚白,賀敬生就走了回來。

  蹲在床畔,看見我哭得血紅的眼睛,他整個呆住了。

  我不理他,不聽他解釋,不管他急得要死,對他完完全全的不屑一顧。

  婚姻之於我,既非一紙法律合同,而只是一個承諾。雙方就必須一成不變地遵守個 生生世世,絕無轉圜與商量的餘地。

  賀敬生苦苦哀求我的原由,足足有半個月,我才稍稍心軟而平了氣。

  自此,賀敬生守足我的規矩。

  我當然並不傻,敬生就是逗留在大宅裡過那麼一晚半晚,也不見得就跟聶淑君有襟 枕之愛。

  就是因為我相信賀敬生不會碰他老妻一碰,就更不要在此事上頭,讓自己平添冤屈 。

  那聶淑君並非善類。關起門來,她怎樣受盡冷落,只她一人知曉。只要她沉得住氣 ,決定自欺欺人,事必要把她和賀敬生的關係仍看成恩愛夫妻無異,無人能奈其何。

  什麼便宜都可以讓她佔去,只這一種便宜不可。

  她的自欺卻又比欺人更令我難受。

  或許我比聶淑君更殘忍、更陰沉。我連她心裡頭要保存的一點夫妻恩愛,也容不下 。

  我要賀敬生正視現實,更不讓聶淑君製造假象。

  我失的被別人刻意地公諸於世,我得的也不勞遮遮掩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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