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可以算是生活裡頭的天大喜訊了!我都記不清楚有多久沒有跟錦昌雙雙對對地逛街吃飯了!
我快樂得有如一隻小鳥高飛,哈哈!應該修正,是一隻不大飛得動的小鳥才真,只要依然快樂便成!
今天必是吾日,連沛沛都甚易商量,對公仔面甘之如飴。
我淋了浴,在梳妝台頭翻出了唇膏和香水,就只有這兩件道具,還適合我派用場。衣服是試著穿了兩件,在鏡前幾個轉身,都覺得不大好看。從小到大,姊妹倆的體形就有顯著分別,郁真是香肩細小,腰可盈握,一副秀麗晶瑩的模樣,老是有種叫人不要亂摸,要仔細呵護的感覺。我則老早便腰圓背厚,嫁後作為人母,就更胖鼓鼓的,不至於成了肥婆,但絕不輕磅,故而硬把自己塞進剪裁苗條的衣服裡時,總顯得牽強!
望一望手腕上的表,快五點了,嚇得什麼似的,不由分說,反正把裙子穿上,抓住手袋就衝出門口去。
錦昌上了車,對我微笑,讚道:「好準時,喜歡吃什麼嗎?」
「聽你好了!」
「還早呢,我們先到淺水灣酒店飲茶,再到日本餐館去吃魚生!」
派頭真不小了!
我望了錦昌一眼,尋不出什麼蛛絲馬跡,我忍不住笑。
「你笑什麼?」
「錦昌,你聽過有些丈夫忽然對妻子大獻慇勤了,且別歡喜,一定是外頭有了個見不得光的女人!」
錦昌認真地看我一眼,並無懼色,卻有些微忸怩。
「郁雯,你說真心一句話,婚後這麼多年,你覺得我對你是不是不夠好?」
想不到剛才在車子裡頭一句半句戲言,錦昌竟放在心上,際此淺水灣頭,溫馨細膩的情景之下,還戀戀不捨地追問,殺了風景,真是悔不當初!
「你別聽我剛才胡扯!我們老夫老妻了,還不互相信任嗎?」
「這敢情好!我可放心了!老實說,時逢亂世,連照顧自己家小都七手八腳,沒有多少個男人有剩餘的心力去鬧婚外情。」
那可不見得,我還不知施家驥與盂倩彤一案如何收科。
錦昌既然不知此事,我絕不透露口風。白問雖無江湖歷練,倒知多少江湖規矩。妄自假借同情為借口,宣揚人家私隱,理應罪加一等。
我對倩彤又添一份濃不可化的交情,照顧她,絕對應該。
故而,親如丈夫,也不應預聞其事。
我忽然間想念起倩彤來,心有種異樣的不安感覺,照說,就連郁真這妹子都有好多天沒見面,倒無牽掛。怪得很!
「郁雯,你聽著沒有?我說的是真心話!」
我點點頭。錦昌少有如此多話,聽他的聲音,誠是我的享受,由著他說下去吧!
「也許這些年來,工作忙苦,擱在家裡頭的時間都沒有好好地表達自己感情,很有點難為情!」
「這是什麼話了?」我失笑,「我從沒有像沛沛般要你又呵又哄又疼!」
錦昌握住了我的手,誠懇地說:「郁雯,我知道你是個明白人,這以後要你支撐的局面可能更多,責任更沉重了。」
我默然,心上突然七上八落,有種靜候宣判嚴重結果的緊張。這種感覺其實並不新鮮,在與錦昌母親一桌子吃飯時,聽她東拉西扯地議論一會,就會出現如今的心亂如麻,只因她一轉入正題,就往往是叫人難堪之事。我做了十多年王家媳婦,太知道那種風雨欲來的氣氛了。
可是,錦昌從未試過如此。
如果有的話,今回是首次。
我也不怕,兩夫妻,有什麼不可以商量的?
「郁雯,這個星期永成承接了幾個龐大建築計劃,傅先生鄭重地挽留我,他坦白說,香港可能好景不常,但當今仍在東南亞大紅大紫之際,機不可失!」
「那麼,我們不移民了?」
「不,積穀防饑雖是合情合理,一家大小的安全保險仍然非買不可!這次錯過了移民,不知將來重新申請有無困難。我想,你跟沛沛先到加拿大興家置業,我留在香港再搏個兩三年,才圖一家團聚。」
我渾身冰冷,胃裡的濃茶翻騰著,叫我連胸口都鬱悶。
「郁雯,大時代的日子,不比尋常。」
我前所未見的倔強,答:「不見得嚴重到這地步!」
「防範勝於治療。」
「小心足矣,不用杯弓蛇影。」
「你口氣甚緊。」
「差不多沒有商量餘地!」
「為什麼?」
「因為……」
「因為你怕我獨個兒留在香港,會鬧婚變,會花天酒地!」
我沒有答。正確的答案是我捨不得跟丈夫分離。
我的眼眶溫熱。
錦昌的聲浪調低了,依然悻悻然道:「誰叫我們生不逢時,幾經艱難才有出頭之日,幾經辛苦才安排好妻小,就為著婦人的一般見識,整個家庭與事業的計劃告吹,你於心何忍?」
大帽子壓下來,頂得我頭痛欲裂。
淺水灣頭的茶敘,最殺風景的莫過於此了。
我苦笑,想自己必是個對良辰美景、詩情畫意都無福消受的人!
夫婦倆沉默了好一會,錦昌再開口:「就在此吃點東西就回家好了,懶得又再另外尋個地方泊車吃飯!」
反正是嚥不下的,其實吃與不吃都不成問題了。只是自己年紀不輕呢,不會胡亂發脾氣,抓起手袋就走!就算跟錦昌拍拖那年頭,大家鬧彆扭,我也只會默不作聲,跟在他後頭,完成當時的節目,回到家裡去,才躲進睡房生半天悶氣。
唉,連自己的委屈都不敢作明目張膽地宣洩,我這種不中用的女人,跑到外頭世界去,在大太陽底下曝光,只怕一朝半日,便已經完蛋!除了捨不得跟錦昌分離之外,心頭掠過的恐懼,難以言喻。
車子開回家去的一路上,錦昌完全沒有說話。他不高興的時候,可以不開金口凡三五天以上,直至他的意氣平伏過來為止。我相信這回的沉默抗議起碼要持續一頭半個月。
我會為他的抗議而屈服嗎?每一次扯白旗投降的人都是我。今次如若請降,我又要承擔多少苦難?想都不敢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