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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 頁

 

  車子在家居大廈門口,我才猛然記起,對錦昌說:「忘了給沛沛買點消夜,你先回家去,我到麥當奴走一趟。」

  錦昌鐵青著臉,毫無表示地下了車。

  冷戰開始,夫復何言?

  我是否太自私了?錦昌十多年為我們一家的口糧與安定操勞掙扎,到今日,稍有微成,我就是不肯提起勇氣來為他的百尺竿頭更進一步而嘗試獨立,事必要拖垮他而後快嗎?不,不,不,不……絕不是這樣的。

  眼前一片迷糊,只見突然人影浮動,我下意識地踩了煞車腳掣,耳畔響起了此起彼落的按號聲,驚魂甫定,我才看到車前有張嚇得紫白的年青女子的臉,以及旁的幾個指罵我的路人。

  我的天!我竟視行人路旁亮著的紅燈如無睹……

  車子重新向前開動時,我背上濕了一大片,兼頭痛欲裂。

  把漢堡包與薯條弄到手,像是半個世紀的歷程。

  我把車泊好在停車場,鎖上了,正要抱住食物開步回家去,從柱後閃出個人影來,嚇得我又一臉煞白。

  「郁雯!」

  今夕何夕?我的霉頭還未觸夠?

  只見來人不由分說,撲倒在我懷裡,「呱」的一聲,就大口髒物吐到我身上及地上去。

  我下意識地攙扶著她,拿手托住她的額頭,讓她好好地吐個乾淨。

  這才看清楚了孟倩彤那張毫無血色,像極了死人的臉。

  「倩彤,你這是幹什麼的?」

  倩彤緊張地抓住我,不放。口中亂嚷:「別不理我!你不理我,我就慘定了!」

  分明是喝醉。醉後吐的也許是真言。倩彤父母早亡,沒有兄弟姊妹,孤家寡人一名,我算是她最親近的朋友,直至最近,她才有了那個姓施的!

  心頭驀然掠過一陣憂戚,隨即驚覺,要先顧倩彤。於是把她半扶半攙,一直拖抵家門。

  好辛苦才把倩彤弄進母親的房間,讓她睡在床上。慌忙地弄了一把熱毛巾給她擦臉,又得強行脫下她的衣服,給換上了我的。折騰了好半天,才叫看著倩彤昏睡過去。

  總算一下子回復平靜。

  我坐在她床前,噓一口氣。

  到底出事了!

  這是預期的結果吧?

  我無奈地站起來,腰骨有輕微的迫卜之聲,人要折成兩半似,怎生這一天快快地過?

  推開門,錦昌倚在床上,邊抽煙邊看電視,我想了想說:「錦昌……倩彤有點事,她來了我們家,大概要擱上一夜!」

  錦昌完完全全的沒有反應,連稍微回轉頭來給我一眼色也欠奉!

  我默默地把房門帶上。

  背後有人猛地拍打我的肩膀: 「什麼?」

  我看清楚來人,氣憤地叫,「沛沛,你別在此時作弄我。」

  「我的漢堡包呢?」

  天!漢堡包?還用細想,給倩彤吐了一身,連那袋寶貝都已弄髒,隨手不知扔到車房哪個角落去了。

  「沛沛,你且看看廚房有什麼吃的,應付著今晚吧!」

  「我是問你,漢堡包呢?」

  「掉了!」

  「掉了?你究竟什麼回事?為什麼人總要像是祖母說的,三分顏色例必上大紅?我吃什麼穿什麼,原就在你們指掌之上,犯不著前言不對後語!」

  我忍住了沒有伸手賞王沛沛一記耳光,因為我已怒不可遏至耳畔嗡嗡作響,四肢發軟!

  「沛沛,容忍有個限度,你太目無尊長!」我厲聲喝道。

  「是的,因為我沒有家教!」

  我氣得胸口發痛,眼淚直流。手舉在半空的一剎那,被人狠狠地捉住!

  「你瘋了!」錦昌使勁地把我的手摔下,「你自己有冤屈,別發洩到孩子身上,要是這樣子,你求我讓你獨個兒把沛沛帶到加拿大去,我也不放心!」

  眼淚在眼眶內打滾、滾、滾、滾,滾回肚子裡去。整個人如掉冰窟,急凍冷凝,毫無知覺。

  由極度憤痛演變至麻木不仁,過程原來可以是指顧間。

  我目送著錦昌搭住沛沛的肩,走出大門,隱約聽到錦昌說:「我們父女倆吃消夜去!」

  客廳只剩下我一個,如果全世界的人都離棄我,我將如何是好?

  過盡半生,我第一次思考如此莊嚴肅穆而又淒涼,但有可能發生的事!

  我呆呆地站著。思考、站著。思考……

  突然,有一個意念飛快地鑽進腦子裡,我必須搖個電話給正在搓牌的母親,看她能不能到郁真處過一夜。看情況,倩彤是要留宿一宵的了。我家就只有三個睡房。平日本可囑她兩婆孫擠一擠,如今沛沛考試,情況有點特殊,她需要一個完整而不被騷擾的天地!

  我淒然苦笑。此念一生,正好給了我一個具體答案,不論世界如何變,活著的一天,必須盡心盡力應付目前。戲還是要串演下去,不論是群戲,抑或是獨腳戲!

  我搖電話至張重軒太太家去找母親,奇怪,母親的麻將搭子,近來總是些有頭有臉的人物!張重軒是本市若干慈善機構的總理,夫人順理成章的成了各類活動的重心人物,風頭之勁,無與倫比!連跟她親近的朋友雀友,也沾光彩。

  母親年內也不知出席了多少個電視台與電台舉辦的盛典,嘉賓票子都是因著張家的關係取到手的。這倒好,難得老人家可以為自己的生活鋪排,不用我們擔心!

  母親來接電話時,語氣極不耐煩,想必戰局仍然持續緊張,分秒必爭之故。

  對我的建議,母親沒有反對,只道:「你給郁真一個電話,交代一聲才好。」

  這當然應該。才是晚上十點多,郁真還未上床休息,對母親會借宿一宵,她的態度還是溫和的。我放下了心頭大石頭。

  只是,郁真乘機問了我一句話:「大姊,你曾到移民局走了一趟嗎?」

  我都差不多忘了這樁事了,只茫然地答:「啊!很多天以前的事了!」那周鈺城先生不是答應過不會給郁真提起的嗎?

  於是我問:「是周先生告訴你的?」

  「不,他沒有提過,大概是尊重你的要求,他代為保密。只是別個負責幫你拍發電報到菲律賓去的同事,輾轉相傳,傳到我的耳朵裡來,這世界上,欲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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