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飲泣,不住飲泣,把慘劇的前半截相告。
除了錢債案一事,需要盡快解決之外,其他……不必提了。
我緊緊握住倩彤的手,問:「施家驥能幫我這個忙嗎?」
「他?」
「他是恆茂銀行的董事,可以求情放我一馬!」
倩彤面有難色。
我急急問倩彤:「他跟你還在一起嗎?」
倩彤點點頭:「我們有機會結婚了,他就快辦妥離婚手續。」
好像一萬年未曾聽過一宗好消息似!
我以萬劫的心情,擠出一個心甘情願的笑容,拍著倩的手:「代我跟他說一聲,成嗎?最低限度寬限一年半載!」
「讓我想想!你且在這兒睡一會,我答應跟家驥吃飯,你且歇著,待會回來,我再給你商量。」
倩彤把一張薄被拿出來,給我蓋著,再出門去。
狂風暴雨之後,這兒算是我的避難所了。
倩彤,一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姊妹,肯定比親生的要好。
我的心,又如刀割!
淚眼迷糊之中,入睡!
睡中做著亂夢,漫山遍野的荊棘,蛇蟲鼠蟻,我獨個兒站在山谷深淵,叫天不應,叫地不聞。一忽兒又在茫茫大海,我抱住一小片浮木,身子愈掙扎愈往下沉。又回到那熟悉的故園,看見郁真在掩面痛哭,母親,她卻盛怒地,一巴掌打在我臉上……
我整個人自睡夢中驚醒。
一頭一臉一身的冷汗,頭昏欲裂,我摸著額頭,唉呀,驚人的燙手。我是病了!
無法再入睡。我給自己倒了凍水,連連飲了兩杯,再倒在沙發上,等候倩彤回來!
倩彤,現今是我唯一的支援了!
倩彤的家,也變成我唯一的棲身之所。等會要是倩彤問我為什麼不回到錦昌身邊,我決定什麼也不說,只說錦昌根本不知道我回港處理錢債糾紛一事,便算了。
倩彤推門進來,看見我已醒來,忙問;「肚子餓了嗎?」
我搖著頭。
「有充沛的精力,才能以清醒的頭腦排除萬難,自暴自棄干急著,無濟於事。」
我點點頭。
「倩彤,你見著施家驥,有跟他提起嗎?」
倩彤歎了一聲,搖搖頭:「沒有,沒有提。」
我啞然。
「郁雯,我不是不肯幫你。只是家驥這陣子鬧離婚,情緒十分的不穩定。我不想因為我的私事,再加添他的顧慮。」
我呆住了。
「他的壓力,你不易明白;要他在這個時刻,護著我的朋友,彌補一項如此錯誤的行為,他有他的難處!我也真的不明白,你怎會糊塗到這個地步了!」
我把腳伸到地上,坐直了身子,意圖伸伸腰骨,圖個精神一點的樣子,再重新思考。
「你的鞋子放在大門口玄關之上。是不是要回家去了?」
我望住倩彤,還是做不了聲。
「早點回家也好!休息一天,明日再想辦法!」
「我可以留宿你家一宵嗎?」
「郁雯,別到這個時候還鬧孩子脾氣,醜婦終於要見家翁的,是你自己的事,早晚要給家人知道,極其量是一頓爭吵,錦昌有辦法幫你。」倩彤深深歎一口氣,「我從前跟你說過多少次了,家庭主婦也得有私己才好,有什麼危急關頭,誰都不比自己能救得自己,你總是不信!」
「讓我過了今天晚上才回家去,我很累很累了……」
倩彤一直在我身邊說的話,像加重我腳上所縛纏的鉬塊,更使我身上如有千斤擔子,半點兒動彈不得。
「郁雯……」倩彤有些微不耐煩,「好好的振作,天大的事總會想到法子解決!今天晚上,你還是回家去,況且家驥等會要回來,我把他支使去買點消夜,這些天,我說過了,這些天,他情緒甚不穩定,我不希望在這最後關頭,還多生枝節,我老是陪在他左右……」
我緩緩站起來,穿回鞋子,跟倩彤說了再見。
身後還聽到倩彤說:「振作一點,明天再給我電話聯絡。」
我從未試過躑躅街頭,看這城市的夜景。
第十章
從小我是個乖乖女,吃飯後絕不離家。嫁後,也只愛留在我的天地,並不好高騖遠??br />
今夜星光燦爛。
除了那宗懸而未決的錢債案,我應毫無牽掛。
什麼時候會流連在這海邊,坐在一張街邊的長椅上,長候天明的?
人生原來如許多的莫名其妙與不可知。
海風陣陣吹來,使我頭腦剎那問清醒了。
母親畏罪遁逃,躲到鄉間去了。千斤重擔,由我一人承擔。
從來如是,她畢生得只有一個女兒,那人竟不是我!
丈夫,哈哈!近二十年的夫妻,就竟不知道他會垂涎小姨,我以為錦昌一直跟郁真有或多或少的心病。是啦!這種心病還須心藥來醫!
妹妹,更不用多說,我欠任何人,也沒有欠她的!
誰不知寂寞難耐,同樣是那三百多個孤零零的日子,是不是錦昌可以有權利過不了,而我就有義務堅守下去?
誰不有生活的壓力,誰不有難言的苦困,誰不需要有人分擔危難,分享歡愉?每個人的哀愁,都可以深得有如這海港,可是,並不因此而可以犧牲任何他人的些微幸福去平衡自己的苦衷??br />
我有沒有錯呢?
海浪拍擊著堤岸,一聲聲,提點著我,我當然是有錯的。
錯在懶惰。年年月月的放鬆自己,不圖長進,不求成熟,不思學習。跟社會脫離,遠離丈夫要求的溝通水平。
錯在疏忽,思想行為從不追上時代,落在人後,為人取笑而不自知,在自己親人以至相識的人群中,造成鴻溝疏離,使他們不願認同!覺得跟我等同陌路。
終至無人覺得有責任,有心情、有需要去愛我。
我還是無所謂、無所謂地二天又一天的活下去嗎?
不,直至今天,我驀然覺得有所謂了,……
至於倩彤……
我悵惘,但不失望。
有哪時哪刻她不是讓身旁的一總人,把自己拱衛保障得無懈可擊,是我從小一廂情願地拿她看成親人一般而已。
當真正的親人尚且把自己的利益放在所有事物的大前提之上時,我要求倩彤十足斤兩地還以關愛幫忙,未免是屬於強姦友誼,敕令回報了!
誰都沒有錯!
因為誰都有苦衷,有難處。
只要能找得出借口,誰不可以洗脫罪名?
錯的只有那些精神感情經驗生活完全不獨立的人,懷抱著世界上有人先顧念他人,再顧念自己的幼稚思想,做著各種先君子,後小人的看似偉大,實則戇居行為,那才是千錯萬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