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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3 頁

 

  何只步步維艱,每下一步都像無法站穩似,有門扶門,有梯扶梯,抓住航空小姐的臂彎,才勉強坐到機位上!

  香港這個亞熱帶地區的一貫特色,是剎那間狂風暴雨驟然而來,遽然而去,人與事經此一役,東歪西倒,殘破不堪。然,劫後餘生,誰不照樣活下去!活得更健康積極,以能重建所有,抑或更無奈可憐,直至了此殘生,那就要看各人的意願志氣、命數造化了!

  我會如何?

  強睜無淚的一雙倦眼,望向機窗之外,感覺到航機一飛沖天,把繁華的香江拋掉在雲霄之後!

  我連一聲歎息,也無力支付!

  撐著到了今天,已是奇跡!

  我攤開手掌細看,還要創造多少個奇跡,才能度過此生?

  慷慨赴死易,忍辱負重難!

  段郁雯的明天,必是難、難、難,難上加難!

  也許,幸運之神開始眷顧我了,竟能在飛返溫哥華的飛機上,睡得昏熟!

  重返加國是一個清晨!

  下雨!

  我步出機場,決定一切從頭開始!

  計程車停在家門,還是那幢老房子!

  去時仍是吾家物業,回來已屬寄人籬下。

  可是,不一樣了,我趕緊告戒自己,從今天起,置昨日於死地而後生!

  可回顧,無庸細想!

  我拿出門鑰開門,還未及走進屋內,電話鈴聲就響。

  去接聽,竟是球表嫂!

  「對不起,我沒去接你的機!」

  「別客氣,你要守著店舖,我明白!」

  「累嗎?在機上可曾休息?」

  「還好!」

  「郁雯……」

  我靜候球表嫂說下去。

  「郁雯,我……我對不起你。」

  怎麼世上會有這麼多對不起我的人與事呢?我苦笑!

  「有什麼事嗎?你慢慢說啊,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這是真心話,生命中就是多活了這幾天,就仿如隔世,誰知我已下了十八層地獄,脫胎換骨,再世為人,恨只恨步過奈何橋,沒飲一口孟婆茶,可以把前事盡情忘掉!

  今時今日,還有什麼驚濤駭浪我承擔不起?

  「郁雯,我們的服裝生意出事了!因為生意沒有領取商業牌照,貨品又是偷偷進口,沒有報關納稅,就在週末,我到你家來依樣照顧客人時,給當局上門查檢,算是人贓並獲,一定是在顧客中有什麼人妒忌我們生意好,去告的密!……

  我沒法子招架,只得向他們報上你的名字,房子是你的,所以……」

  不用聽下去了!人生的所有枝枝葉葉,均屬微不足道,我只要知道關鍵性的問題。

  「他們要如何懲辦了?」

  「要候你回來,到稅務局走一道!分辨失敗,大概要罰—筆很重的款項!」

  我吁一口氣,錢原來如此重要!

  「郁雯,我當時亂了手腳,無法不把你的名字報出來,只說我是你的夥計。我知道這樣做太自私了……」

  知道自己自私的人算是不太自私了。

  誰又不自私呢?

  我不怪球表嫂,通天下的人都是正常而普通的一族,我並沒有例外地能跟頭上有光圈的聖人做親戚朋友。

  「球表嫂,讓我去處理吧,你少擔心!」

  「郁雯,你能應付得來?」

  不能應付得來又如何?

  一就是生!

  一就是死!

  不是前者是後者,既是前者,就得咬緊牙關撐下去!

  我站在稅務檢驗官面前,任由他張牙舞爪地把我盡情數落??br />
  「到我們國家來做移民,當守本地規矩,連這種本分都不盡了,我們國家白白收容了你!」

  「是的。」我謙卑地應了一句。

  形勢既不比人強,只能吃眼前虧。

  要生存,等於要含辛茹苦,狂吞委屈。

  人家屋簷下,焉能不低頭!

  自己的苦衷與愚昧,一定要好好收藏起來,人前露出來,更見面目無光。

  「你承認疏忽犯法了?」

  我點點頭。

  並無求饒,坦承控罪。

  「我們不能根據你報上來的成衣數量為準則,必須由我們估計你運進口的貨品價錢,依此抽稅,加上罰款,明白嗎?」

  我又點點頭。

  人海江湖,我一招招的領教,一招招的學習。這一役使我明白不打無把握的仗之重要,既是手無寸鐵,後退無門,就只好任由敵人拳拳到肉,直等到對方放肆完畢,自行收手。要招架的話,絕不能平息干戈,對當權者的憤怒作不切實際的回應,只有刺激對方延長戰鬥時間,強加高壓手段,被害已經難受,不能再多討苦吃。

  「那位球女士是你什麼人?她知情不報?」

  「不,是我托她代我在回港期間照顧生意的親戚,她毫不知情。」

  禍延九族,我還是不能倖免,何必!

  罰款是加幣三萬元整。

  正好將我銀行內的存款,一次過掃得精光!

  我給自己說:「這是不幸中之大幸了,舉凡身外之物,去了會來,來了會去,志不在一朝一時,留得青山在,就好了!」

  我終於能安安穩穩地睡在床上,好好地病了兩個禮拜!

  球表嫂來看望我,還給我帶了點水果來。

  我並沒有問她要回三萬罰款的一半,因為她沒有開口問罰了多少,我就知情識趣地不提算了!

  老早應下宏志,不再指望這個世界還有同甘共苦的人!

  連自己的親生骨肉在內!

  沛沛在我返回溫哥華之後,一直表現得很沉默,沒有問我什麼。顯然的,她父親已經給她通過電話,至於從來跟她親近的郁真姨有沒有主動地聯絡沛沛,向她解釋什麼,那就不得而知了。

  女兒知道我病倒,不能說她不聞不問,她只是有點想當然的無奈。也許,一切盡在不言中。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

  我康復的速度,認真差強人意。

  那天,我總算打破了整十日的悶局,撐著孱弱的身軀,跑到向著後園的涼台籐椅上坐著,望住園中新翠,浸溶在微絲細雨當中,益顯青綠!

  沛沛放學回來,在我後頭叫了一聲:「媽!」

  「回來啦!」我應著。

  沛沛站在我身邊,一會,拉了張小凳子,坐著不動,似是有話。

  「你以後打算怎麼樣?」她問。

  「你建議呢?」

  「我的建議不會合你脾胃,我們性格不一樣!」我苦笑,不能幫忙,就無謂多問了,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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