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風雲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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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3 頁

 

  我竟沒有衝上前的衝動。

  兩三輛汽車開走了以後,聖堂門口終於出現了一個我今生今世都不必再相見的人。

  他抬起頭來,竟然看見了我。

  王錦昌憔悴得像一隻孤魂野鬼,全無血色的臉,乾瘦得一如道友,兩隻眼下陷,像骷髏頭的兩個黑洞。

  他一個箭步走上前來,用力抓住我的手臂,問:「你來這兒做什麼?你來看郁真?還是來看我們的慘淡收場?」

  我木然地望住王錦昌,他的無理並沒有使我過分震驚,卻深深地落實了我心頭的憂傷。

  「誰不知這一仗,你贏了,贏得好漂亮,好徹底,你跑來幹什麼?炫耀?你向全香港人炫耀還不足夠,還在死人頭上打主意了?還是你不放過我?」

  我沒有答應,王錦昌捏著我的手,使我著實地感到痛楚!

  「我們縱使有錯,並不至於得著個如此不相稱的懲罰惡果!段郁雯,你開心了吧!你的大仇得報了!」

  我心內歎一口氣。如果王錦昌可以靜下來,想一想他剛才出口的一句話,他就會明白為何上天會作此安排了!

  難道刑罰之不相稱,在世界上只他一人不成?

  唯其郁真和我,會得一時不慎,都曾愛過如此不堪,完全不曉得責任為何物的一個男人,才知道心裡頭要承受的那份懊悔和悲痛??br />
  我幸運地有緣可以振翅高飛!

  郁真可要困處愁城,惶惶難以終日!

  當年弱者變強,強者變弱!

  劫是姊妹二人都逃不掉的,可惜,劫後餘生只我一人!

  「別以為你顯了奇跡,如今富甲一方,我就會惋惜,我就會後悔,你段郁雯認真妄想!」

  不後悔的人,並不會如斯吶喊,不妄想的人,也不會出意表白!

  司機忍不住走出來,衝上前,拉開了王錦昌。

  我坐回車上去,囑司機把車開往機場。

  此行,沉痛、哀傷,卻是真正的幕下收場。

  機場上,湯敬謙律師來送機。

  我們手握著手:「湯律師,煩你替我做件小事!」

  湯敬謙點點頭。

  「給我母親買一幢寬敞的房子,每個月準時的送她三萬元港幣的家用,我甫抵溫哥華,就調款子至我的信託戶口。」

  「好!」湯律師應著,「如果段老太要求跟你聯絡呢?我應如何應對?」

  「你是律師,還要我教你應對不成?她要是撥電話至溫哥華來,我相信我的秘書也會得擋架,對你,絕對是輕而易舉之事了。」

  再回到香港來,不知會是何年何日何時的事了!

  一飛沖天,昨日已矣!

  回到溫哥華來,米高福特向我興高采烈的報導段氏食品業上市,認購空前踴躍,集資一億加幣,已不成問題,段氏前程錦繡,事在必然。

  自段氏創立以來,我從未試過早於晚上七時前離開自己的辦公室。這在加拿大,是不常見的現象,我卻一直習以為常。

  車子載著我回家去。

  現今我住到桑那斯區一幢古老大屋內。途經加比大道,我讓司機停在我第一間「淚盈點心屋」前,正想下車……

  行人路上走著一老一少的兩個中國婦女,好面熟。

  我差點失笑,竟是王錦玲和她母親,怎麼到溫哥華來了?我想定是新移民或者前來旅遊。

  如今,她們之於我,分明是不相干的了。婆媳之間的恩恩怨怨其實最是無謂!夫妻情重時,彼此的雙親無疑是父母,夫婦反目了,對方還不是過路的途人而已,何必認真?

  每到下班時分,就必有條小小人龍在這裡輪候買。「淚盈點心」,售貨員低著頭收錢交貨,根本忙得連多看來客一眼的時間都沒有。

  我拿著兩盒點心,重回車上去。

  才踏腳進房子,我那位墨西哥籍女傭,就把電話遞給我,說:「韋迪先生的電話!」

  「喂!」

  「你回來呢!電話接到辦公室去,你已下班,罕見!」

  「我累呢!」

  「段氏結束了一個人瘟錢的階段,開始一個錢瘟錢的歷程,所以你特感疲累?」

  「你別開我玩笑!」

  「好,等一等,有個讓你消除疲累的良方傳送過來!」

  「哈哈,哈哈,姨姨嗎?我好想念你!」

  我哈哈大笑,是班治文的聲音,他不住地叫我,班治文有三歲多了!

  又一生命迅速成長!

  「給姨姨一個大飛吻!」是珍妮的聲音!

  「珍妮,你好嗎?」

  「好,韋迪給你講了個好消息沒有?」

  「什麼?」

  送來的所謂好消息,好像很多,我都沒法一一牢記。

  「魁北克省的文化部部長,邀請你出席一個國家總理都會出席的晚宴!」

  「怎麼?通過你的公司邀請我?」

  「不,不!」韋迪搶回了電話,「我消息靈通,報界的朋友老早有嘉賓名單在手,你是本國商界新貴,果然榜上有名,富而後貴,我們為你歡呼!」

  歡呼的是環繞我周圍,生活跟我的榮辱有關係的人,而不是我!

  我的確疲累,累得望住買回來的兩盒點心,都突然不想吃了!

  只見點心有兩個不同的包裝,一個是當時婦女雜誌的封面,珍妮給他們買回版權,作為一款包裝設計,另外一個是從前芳鄰太太的笑臉,還有那兩句宣傳句語:

  「創造者含淚製作,享用者帶笑品嚐。」

  我輕輕地歎一口氣。

  女傭把一封航空信遞給我。

  我點點頭。

  看看信封,是美國寄來的。

  女兒的信。

  我沒有立即拆開。

  多情不再,我對一總免不了要繼續來往的人物,不論誰都保持一定的距離。為著保障自己。

  我步回睡房去,脫下了衣衫。

  鏡前呈現的裸體,仍然玲瓏浮凸,肩膀、胸脯、小腰、臀圍,我輕輕地撫摸著。

  再不是從前的滑不留手,一層乾枯的蒼白泛滿全身,有點像快敗落的門牆,灰水會得一片片地剝落!

  我打了一個重重的寒噤。拿起一枝潤滑的皮膚劑,搽滿雙手,給自己慢慢地渾身塗上,輕輕地愛撫著。

  閉上眼,享受這一刻的快意安寧。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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