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鋼絲的車輪快速地從偏僻的小路上飛馳而過,一陣喀達喀達的馬蹄聲,驚醒巷內打盹的野貓。
坐在馬車內的男孩,頑皮地把頭探出車窗,一雙骨碌的大眼不停地四下張望。
突然,他聽見一個清脆嬌嫩的聲音,從車後傳來。
他立刻趴在窗框上,尋找那聲音的來源。
「大爺,給您請安哪,大爺!」一個衣衫襤褸的小女孩緊緊地追在馬車之後,跑得上氣不接下氣。
「阿瑪,有人向您請安呢!」男孩訝異地回頭看著父親。「她也是咱們家的僕人嗎?」
「傻孩子,她只是個要飯的。」男人幾乎被兒子驚訝的語氣逗笑了。
男孩再度探頭,望向那名身穿灰藍色單布褂的女孩。
她那薄薄的衣衫在冰冷的北風裡振動著,兩條小辮子在身後狂擺著,而她腳上甚至連雙鞋都沒有。
她艱難的邁著步伐緊緊的跟,緊緊的跟。
「大爺……可憐、可憐我吧……善心的大爺……」她的聲音在寒風中破碎,卻還是不停地呼叫,「可憐、可憐我……好心的大爺……我已經三天沒吃東西了……請您……請您修好……賞我一頓窩窩頭,大爺……」
「阿瑪,她好可憐!」
「你只管坐好,別再張望了!」男人無奈地歎息。
男孩不顧父親的要求,趴在窗框上的身子愈探愈出去。
「啊!她跌倒了!」男孩驚叫了一聲。
小女孩雖然跌了跤,卻還是不肯放棄,她掙扎著由地上爬起,毫不理會膝上的擦傷。
「求求您,大爺……實在沒別的法子想……只能……求您了……」
而後!她再次摔倒了。
這一回,她無力由地上爬起,只能眼睜睜看著旋風似的塵土,以及在塵土中翻轉的銀色車輪--「阿瑪,快停車啊!」男孩緊張地呼叫著,整個身子有一半以上掛在車外。
「停車!」男人無奈地吩咐下去,他再不讓馬車停下,他的寶貝兒子就要摔斷脖子了。
他讓車伕把馬車停在路邊,男孩不等馬車停穩就跳下地,直衝向那個在寒風中瑟縮的小人兒。
男孩看見小女孩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中掉下了成串的眼淚,心裡也跟著難過起來。
「你疼不疼?冷不冷?我把我的鞋子和棉襖統統送給你,可是你別哭了,好不好?」
男孩笨拙地以手抹去她臉頰上的淚。
「你……你是誰?」小女孩不解地看著眼前這名衣著華麗、貴氣無比的男孩。她從沒見過這麼好看的人。
「喂,你別哭啊!」男孩沒有回答小女孩的問題,他安撫的話語聽起來像是命令。
他從沒有安慰別人的經驗。
男人走近兩個孩子,在他們身邊蹲了下來。
「孩子,今天算咱們有緣,我會盡可能幫你。」男人溫和地說道,輕輕拍撫小女孩瘦弱的背脊。
「大爺……您……真好!」小女孩揚著佈滿淚痕的小臉,對著男人露出一個羞怯的微笑。
「傻女孩!」男人穩穩扶住小女孩單薄的身體。「把你的困難說出來吧!」
「我……好餓,而且……沒有地方去。我後娘說要把我賣到別的地方去,我很害怕……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小女孩悲傷地訴說著,眼淚依舊流個不停。
「這還不簡單,到我家來住就行了啊!」男孩挺起胸膛,意氣風發地承諾著。
「真的嗎?」小女孩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
當時她還不明白,就是這簡短的一句話,改變了她的命運……
第一章
時光荏苒,匆匆過了八個年頭。
八年前,孤苦無依的方境如在都察院御史沈重山沈大人的收容下,成為沈家的一分子,從那時起,她就像影子一般跟隨著府裡的小少爺--沈曜南。
比起一般的僕傭,方境如可是幸運多了,從小到大不論沈曜南有什麼,絕對不會少了她一份,她也不必辛勤工作,只要陪著沈曜南唸書、玩樂,偶爾做做成長的美夢。
對沈曜南來說,她的存在一直是理所當然的。
但是自從沈曜南開始往宮裡行走,並與京城裡的世家子弟來往,他們之間相處的模式就產生了變化。
這一日,沈曜南與幾位貴族子弟相約在北京最有名的酒樓「聞香閣」,不知是誰打聽到的消息,一大群富家公子淨拿他和方境如之間的關係消遣他,讓他糗得幾乎抬不起頭。
於是,他猛灌了三斤酒。可惜沒醉。
他心裡又煩又悶,憋了一肚子氣回到家中,只想找個人出氣。
「曜南,我幫你送冰糖燕窩來了,要不要吃一些?」方境如只手推開門扉,帶著一抹盈盈淺笑站在書房的門口。
「誰要你多事!」沈曜南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她就是害他情緒低落的始作俑者。
笑容立刻凍結在她微揚的嘴角,方境如茫然地站在原處,不知道應該前進或是後退。
他的心有著片刻的不安,但隨即被他的「自我意識」強壓下去。
「你還杵在那兒幹嘛?我可沒吩咐什麼見鬼的冰糖燕窩!」沈曜南窮凶極惡地吼道,以為這麼一來,就可以驅走心頭逐漸氾濫的罪惡感。
「出了什麼事嗎?」方境如呆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她見過沈曜南發脾氣的模樣,但自己成為箭靶倒還是第一次。
「你真煩!還不快給我滾到邊去!」他悶聲說著,為自己嚇不走她感到懊惱。
「我……做了什麼事惹你不高興?」方境如無措地追問。「還是……你討厭吃冰糖燕窩?」
「去他的冰糖燕窩!我受不了的是你!」沈曜南不可理喻地叫道,大跨步上前,砰地一聲把門關上了。
方境如目瞪口呆地望著眼前那扇緊閉的門扉,一陣委屈倏然湧上心頭,逼得她眼中蓄滿了淚。
他可以從門縫裡瞧見她一臉大受打擊的表情,差點衝出去向她低頭認錯。
「該死的!沈曜南,你未免太沒用了吧!」沈曜南低聲咒罵自己,雙眼卻離不開方境如那蒼白的小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