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突然把瓷碗朝門邊一放,提著裙擺飛也似地逃開了,那倉皇的身影幾乎可以說是狼狽的。
沈曜南心下一急,打開門板時一腳踢翻了擺在門口的冰糖燕窩,他一直追了十幾步,才想起稍早作下的「決定」。
「我怎麼那麼沉不住氣!」他忿忿不平地往回走,把碎裂的瓷碗踢得老遠。
方境如低著頭往前狂奔。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所在的位置,直到一塊攔路石絆倒她,才讓她停了下來。
她一動也不動地撲倒在泥地上,任眼淚如泉水般急湧而出,她的淚不是為了肉體上的疼,而是為了內心深處那磨人的不安。
她深深恐懼、深深擔憂著的這一天終於來臨了!沈曜南終於不再需要她、終於厭倦了她、終於要求她遠遠地滾開!
她早該有心理準備面對這難堪的一刻,既然如此,她的淚為什麼狂湧不止?
老天啊,她早就習慣了以沈曜南為天、以沈曜南為地,雖然只是個毫不起眼的影子,她卻甘心在他腳底下佔據著一處不受重視的角落啊!
而今,他連這一處小小的避難所也要收回,她這一抹孤單飄零的殘影,今後該何去何從?
明明是炎炎夏日,她卻打從心底感到寒冷,她的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著,將所有的思維全都震散了。
她麻木地倒臥著,任由土壤無聲無息地吸納著她的淚水,與那無止盡的憂傷。
「境如,你怎麼了?」府裡管事的女兒小容,急匆匆地趕了過來。「境如!你出了什麼事嗎?別嚇我啊!」
聽見小容的聲音,方境如突然撲向她,抱住她的雙腿痛哭失聲。
「小容,他不要我了!他不要我了!」她以破碎的聲音吶喊著。
「誰不要你?」小容震驚地問道。「你該不會瞞著我偷偷跟男人來往?」
「是少爺!他嫌我煩、叫我滾!天哪,我究竟做錯了什麼?我究竟做錯了什麼?」
方境如委屈地哭訴,小小的身體抖得像風中落葉。
「怎麼可能!誰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小容斬釘截鐵地說。「誰都知道少爺從來不對你發脾氣,你一定是誤會了。」
「你不明白,他……是真的討厭我、真的不想理我!」她還記得沈曜南一臉的嫌惡與不屑,那傷人的眼神不可能是假的。
「我去幫你問個清楚!」小容二話不說,就要去找沈曜南理論。
「不!不要!」方境如死命拖住好友。「你何必再去煩擾他?你這麼做,只會讓我更難堪!」
小容無可奈何地瞪著方境如那張淒楚但堅定的小臉,兩人對視了好半晌,最後,小容終於挫敗地長歎一聲,在方境如身邊坐了下來。
「你確定嗎?真不要我替你出面?」
方境如落寞地搖了搖頭。「我有預感這一天遲早會來臨,從很久很久以前我就知道了。」
小容失神地看著方境如臉上那濃得化不開的惆悵。
直到此刻小容才發現,方境如那樂觀開朗的笑臉全是裝出來的,沉沉的憂鬱早就根植在她內心深處,似乎永遠都沒有擺脫的一天。
???她再度缺席了!
三天來,方境如像躲瘟疫似地避著他,這簡直教人無法忍耐!沈曜南突然摔下碗筷,氣呼呼地站了起來。
「怎麼啦,曜南?這些菜做得不合胃口嗎?」沈夫人關心地問道。「如果不愛吃,再吩咐廚子另外做。」
「沒胃口,再多的山珍海味都吃不下!」沈曜南旋風似地奔出飯廳,留下一頭霧水的家人。
那天的冰糖燕窩事件,的確是他小題大作,可他從小是人人捧在手心裡的小祖宗、是要什麼有什麼的天之驕子,就算他真有不對,她也該擔待些,容忍他偶爾發作的小脾氣啊!
都是因為長年護著她的緣故,才讓她以為自己真是什麼金枝玉葉,這實在要不得!
他非得給她一頓教訓,才能讓她托起誰是真正的主人。
沈曜南來勢洶洶地衝向後院,果然在下人房裡找到方境如。
「少爺!有……有事嗎?」一名僕傭驚愕地開口,家沈曜南這樣的身份,實在不該出現在這簡陋的土牆屋裡。
沈曜南二話不說,直接跨進窄小的斗室內,他兩手一伸握住了方境如纖細的骼臂,並將她提了起來。
「跟我走!」他不容質疑地說。
她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住了,一時之間做不出任何反應,只能被動地跟隨著他的腳步。
他一直將她拉到通往主屋的迴廊裡。
「誰准你惡意缺席,不到飯廳吃飯?」沈曜南怒聲問道,想起她窩在那陰暗的小房子裡吃飯,他就一肚子火。
「我……我以為那不是……不是我該待的地方。」方境如囁嚅地說著。
「又是誰允許你自作聰明?」他的氣不打一處來,這小妮子分明跟他過不去,才會故意和他唱反調。
「我沒有自作聰明。」她的眼神轉暗,語氣中流露著深沉的無奈。「我只是善於察言觀色,我只是……不希望給人帶來困擾。」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他的語氣收斂了點,臉色卻還是不怎麼好看。
「我到現在還是不瞭解,我究竟做了什麼事惹你不開心?」她委屈地說著,眼中泛起薄薄的淚霧。
他的心驀地跳了一下。
他想解釋,卻不知該從何說起。
「不請你要我做什麼,我都會心甘情願去做,這其中當然也包括了……不要惹你煩心上她狼狽地把頭轉開,咬著唇不讓眼淚滴下。
他的心跳再度失序,胸中的怒火也逐漸降溫,不由自主地,他回想起那夢境一般的裡年往事--只要遇上天氣炎熱的午後,他便沒心情坐在課堂上背生書,總是像只小猴兒一樣攀上窗沿,再把頭轉回室內費心地交代:「我捉蟈蟈去,跟師父說我熱得頭發暈,回房躺著了。」
「是的,曜南。」她總是認真地允諾。
幾乎是每個風和日麗的傍晚,他都會帶著一身泥巴進書房,癱在椅子一直喘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