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這時候再遇到非常熱切的招待,肯定會加重他的心慌意亂,幸好向莞的母親並沒有。雖然他第一次登門造訪,這位長者的態度好像他來過許多次一樣,沒有特別的、讓人不知如何是好的過度熱切。
「拜託!說話不要文謅謅的好不好?」媽就算了,連行書都玩這套!向莞哭喪著臉,好委屈。「能不能以地球人的方式說話?我差點以為自己又跑到外星球了。」
「你啊。」向若眉瞟了瞟女兒。「要你多念幾本書就哀哀叫,活該聽不懂。」
「念什麼『之乎也者』的又吃不飽。」沒有經濟效益就沒有誘因,她懶啊。
「古人的詩詞能顯示當代生活的狀況及價值觀。」單行書摸摸她發頂,似乎已成習慣,總會在看見她露出懊惱的表情時伸手這麼做。「有空的時候我也常看這類作品,雖不能盡懂,但佩服古人的用字洗練,一件事用幾個字就能說盡,少了很多不必要的費言。」
「你就是廢話太多。」向若眉展現大義滅親的精神笑說。
「媽!」
拍拍女兒算是安撫,經人事洗練的眼銳利盯著單行書好半晌。
單行書看著向莞的眸子移向令他覺得不對勁的視線來源。「伯母?」
「我看你桌上的咖啡動都沒動,不喝咖啡嗎?」
「我比較偏好茶。」
「嗯嗯,茶才是我們東方人的傳統飲品,既養身又解渴,比又苦又澀的咖啡好太多了。」忍不住瞟瞟西化過度的女兒,天曉得她到底哪裡像她了,唉。「你等一下,我去泡壺茶,你們聊。」語畢,向若眉離開客廳。
向莞一個移身,坐上單行書腳前桌面。
突來的美麗大特寫讓單行書上身微退,嚇了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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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算什麼時候跟我說?」
「什麼?」總是抓不到她話的重點,這兩個字幾乎快變成他的口頭禪。
手指戳戳他左胸。「這個。」
「他告訴你了?」
「如果不是凡庸漏了口風說他找過你,我還真不知道你們背著我做了什麼事。」想來就不平。「喂喂,你很不夠朋友哦,發生這種事都不告訴我。我先認識你的,可是他卻比我先知道你身體不好。」
這話好酸啊,像摻了半瓶醋一樣。
「這只是小毛病,並不嚴重。I
「所以沒有讓我知道的必要?」這個男人很過份哦!她什麼事都告訴他,他卻沒有,嘴巴密得像蚌殼。「很不公平哩,單先生。我對你可是誠實無欺的耶。」
向莞噘著唇,不知道自己像個驕蠻的小女孩在單行書面前放肆地撒潑著。
單行書也任由她嬌哼,縱容她在他面前展露帶著蠻橫的天真風情,習慣將自己的角色定位在讓她安心卸下都會面具、放縱真實性情的窗口,吸納她對現實不滿抱怨的海綿。
知道她創業辛苦,所以忍不住寵著、疼著、呵護著,在他眼裡,向莞只是向莞,一個美麗的女人,一個天真的女孩。
他能為她做的不多,傾聽與陪伴是他最能為她做的兩件事。
「我不想你擔心。」依她的性子一定會時時將這事掛在心裡。
「從別人口中知道,我就不會擔心了嗎?」這樣反而讓她覺得自己在他心裡並不重要。「你讓我覺得自己被冷落。」
若不是她表情認真,單行書幾乎要笑出來。「誰敢冷落你了?」
「你,就是你。」好氣人。「把我蒙在鼓裡,對你有什麼好處?難道要等到有一天你這個病在我面前發作,才要讓我知道嗎?到時候看我嚇得臉色蒼白、手忙腳亂,你才會高興啊?」
猛戳他胸口的食指被握在微涼的掌中。「這不嚴重,你大可放心。」
「心臟病很危險的,萬一一個不注意發作起來,很可能來不及交代遺言就與世長辭了。」是不是必須長年控制自己情緒維持平穩,才能養成他現在溫和平淡的個性?向莞忍不住如是想。
乍聽商凡庸提起他的病,她嚇到了。因為不知情,所以放縱自己任性拉著他到處跑、到處玩,完全沒想到是否會給他帶來不便。
之前有幾次是他勉強自己陪著她的?又有幾回是他抑忍身體不適的感受,回應她的興高采烈?
這讓她覺得自己很蠢。
「這不算是心臟病,只是一點小毛病。」
「任何小毛病犯在心臟的位置就是大毛病。老實告訴我,我常常拉你去瘋是不是會給你帶來負擔?」
單行書投注的視線捉住她說話時不安內疚的眸子,這是以往在她臉上不曾見過的神情,無言控訴他不告知的行為有多麼傷她。
怦咚!強而猛的心跳像是警示,也像宣告一項事實──
一直以來他小心翼翼謹守的分野在一瞬間跨界,來到最不敢想像,也最令他害怕的彼岸。
他似乎……
他的沉默是默認吧。向莞心想,心緒降至幽怨。
真是個濫好人,又在傷腦筋該怎麼說才能不傷人。「對我,你可以不用苦思委婉的話,我的個性直來直往,你只要說清楚就好,不必怕傷我。」
從驚訝中回神,向莞一臉的擔憂讓他內疚。
她總是自信滿滿、恣意盎然的,卻因為他而改變,可見她多重視他這個朋友。
可是這個朋友突然間卻發現自己──唉。
「你放心,我以後不會再人來瘋地找你──」
「我不會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連忙阻止:「向莞,我說過很高興認識你,到現在一直沒有變,我想以後也不會改變。」她為他平淡的生活添入一抹豐富,這是鐵錚錚的事實。
向莞狐疑地瞅著他,這位仁兄濫好人的前科纍纍,誰曉得他是不是又在說什麼安撫她的話。
不聽不聽狗兒唸經!
單行書當然注意到了,暗暗苦笑。在她面前他似乎信用破產得很嚴重。
「我說的是真的。如果沒有認識你,我的生活圈僅限於住家方圓五百公尺,你知道的,我並不習慣台北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