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輾轉幾趟,登上了前往揚州的船,一路欣賞著迥異於北方陸地的山光水色,享受流水搖晃之樂。
暫時,她可以不必去煩心家裡逼婚的事。她留書出走以明志,渴望逃離婚姻枷鎖,雖然此舉不孝,但若不如此,總有一天,她將在心不甘情不願的狀況下,莫名其妙地登上花轎,嫁給一個只圖她銀兩和美貌的魯男子——依她目前的行情有來,這是最有可能的下場。
沉寂這麼多年,並不代表她已安於自己的命運,她一直有股離家的衝動。自從與表嫂日益親近後,「見見世面」這個念頭便在她心中扎根,一日日茁壯。
客棧那些碎嘴客,不過是催化劑而已。
但,畢竟是個北方人,環秋終究不習慣長時間坐船。她迷迷糊糊地中途下船,想稍作休息,下了船才知道來到了龍蟠虎踞的帝王之都——古城金陵。
井底之蛙的日子過久了,令環秋恨不得將天下盡收眼底,能來到這,也算是個不錯的意外收穫吧!她拎著簡單的包袱,進了金陵城。
繁華的金陵城內,隨便一家客店都是客朋滿座,她飢腸轆轆地站在一家客棧前,為難地看著僅剩的幾個空位子——十成十得和陌生男子同桌。誰敢這年頭出門的女子仍是少數,客店內極少有女客,尤其是她這樣的單身女子。她要嘛走人,要嘛只得留下同桌。環秋考慮著自己的孤僻習性能否接受和陌生人同桌吃飯。
正好一桌人用完飯,空出了一大張桌子,環秋鬆了口氣坐了下來點餐,暗自慶幸不必空著肚子再找下一家客棧。
才點完餐,她看到了個背著柴薪的男子,一拐一拐地走進門。
「喔?阿清你來啦?柴先送進柴房裡,出來再領錢和吃的。」掌櫃的只抬頭看了他一眼,以手指著客店內部,又埋頭打著算盤。
男人拐著步子入內,客棧內也無人理會他。
環秋很難不去注意到這個男人。他的身材魁梧,在一群南方人當中顯得特別突出;
衣著雖粗劣但還算乾淨,頭髮隨意束在頸後,兩頰和下巴留有短短鬍髭未剃,氣質陽剛但不威猛;背著一大捆看來絕對不輕的柴,穿著草鞋,拐著腳步,像是隨時會跌倒,教人替他捏把冷汗。
他是個瘸子!看著他雖顛簸但熟練的步子,環秋發現了這點。可惜了,他的長相不差,氣質更是特別……有股說不出的特別,初次見面使教人印象深刻。
有誰能將陽剛的氣質控制得如此恰到好處?過與不及,都將教人惋惜。這樣的人竟是個瘸子?!她在心裡歎了口氣。
環秋緩緩吃著飯,不一會又見他拐著腳步出來。
「來,這些吃的拿去,這是二十文錢,你找個地方坐著,別打擾我的客人。」掌櫃隨手拿給他兩個饅頭、一壺清茶,和二十文錢。
環秋睜著疑問的眼看著他。這男人有病啊?那一大捆上好的柴,沒有兩百文也有一百五,他才只拿二十文和兩個粗糙饅頭,以及一壺看來比自己的冷茶好不上哪去的茶水?她開始同情這個顯然不太聰明的瘸子。
瘸子似乎餓了,找了個靠門的空位坐下。同桌的一人不悅道:「喂!不要坐在大爺面前礙著大爺的眼。」
瘸子面無慍色,看著隔桌空位。
「滾開!滾開!」另一人跟著呼喝趕人。
環秋皺著眉看他受盡欺侮。
瘸子拿著糧食起身,默默地走開,顯然對這種待遇很習慣。
環秋心裡為他不平;真是個連脾氣都沒有的人,是呆還是老實?
他四顧瀏覽,那些同桌有空位的人見了,皆嫌惡地咒瞪他一眼,以防他走過來;
瘸子雖看到了環秋的桌空了好幾個位子,卻視若無睹,識趣地走到牆角,就地坐下,吃著他的食物。
環秋的同情心很少這麼氾濫過,此時卻難以抑制地澎湃起來。她起身趨近他:「你叫阿清是嗎?」不介意他對自己視若無睹,她誠懇道:「我那桌有很多空位,要不要到我那坐?」
阿清抬頭望了她一眼,表情渙散無神,不久又低下頭繼續吃他的東西。
近距離與他對視,環秋不禁心頭狂震;好完美的眼眸!好瀟灑的面容!如果去掉那些鬍髭,這是個相當英俊的臉孔,這樣的男人竟是個瘸子?她再度為此感到惋惜。
阿清對她的友善淡漠以對,反倒是鄰近桌的一個年輕小伙子巴巴地湊上來:「哎喲!人家不想理你呢!姑娘,不如我來陪陪你吧!」話氣相當輕浮。
環秋不理會他,仍對阿清道:「這樣說吧,我請你幫個忙,坐到我那桌去。你也看到了,如果不這樣,我恐怕很難安穩的吃完這頓販,他們似乎都不太喜歡靠近你,就請你照應我一下,替我擋走這些人,可以嗎?」她改以求助的方法。
阿清淡漠地看了看她,凝著眼珠好一會兒,終於默默起身,走到她的桌前。
「哎喲!這位姑娘請得動阿清哩!敢情阿清今天看上了人家大美人?」
輕浮的小伙子見環秋不理他,竟去理會一個瘸子,尖酸地高聲譏諷。
阿清平時沉默寡言,因為長的不差,雖是個瘸子,偶爾也有姑娘向他示好,常招其它男人嫉妒,但阿清心高氣傲,誰也不理會;今天他坐上美人的桌,立刻有人眼紅。
客店裡許多人投射過來好奇的眼光,阿清神色自若地低頭吃著。反正他吃的快,吃完就走人,他就幫到這為止;到時她再有什麼麻煩他可就不管了。阿清心想。
環秋也視旁人如無物,只對著他道:「你知不知道那捆柴不只二十文?其實你可以索到超過一百五十文的價碼。」她實在看不過去了,好心提醒他。
阿清淡淡瞄她一眼,並不領情。
「二十文跟一百五十文有什麼差別?一樣都是過一整天,要多了又沒用,剛好就好。」他首度開了金口,聲音相當低沉而散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