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拈梅昭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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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喂!你已經欠了三天的住宿費,到底幾時給啊?不給錢就趁早滾!」逢人便哈腰陪笑的店小二,難得也有用鼻孔瞧人的時候,沒了笑容妝點的市檜臉,僅餘下鄙俗味兒,教人多看一眼都嫌反胃。傅謙卻不得不正面瞧他。

  「請轉告掌櫃的再寬限幾天吧!再過三天便是大考日,只要一考完……」低聲下氣的哀求,被店小二不耐地截斷。

  「只要一考完,到時你就有錢了?欠了三日,再加三日,總共便是六日啦!到時要一塊兒結清?」他鄙夷地將傅謙從頭打量到腳。

  傅謙陪笑道:「若是在下金榜題名,定一併奉上所積欠的房錢和飯錢,並重重酬謝小二哥,請行個方便吧!」

  都怪他心急,早了一個月來到京師準備應考,沒料到京師的物價水準大不同於三年前,再怎麼省吃儉用也免不了有山窮水盡的一天,弄得尚未考試便荷包見底,還得看人臉色。

  「那要是金榜不題名,就不給錢了?」難得也玩玩文字遊戲的小二仰天輕哼,已昂著的市檜臉連鼻孔也不見了,換用下巴瞧人,「你這窮酸樣,要等你發達,別妄想了!」

  不是沒想過落榜的可能,但他可是崎憐縣有史以來最年輕的舉人哪!傅謙不禁想大呼。見他面露反駁之意,店小二瞪著他,「怎麼?不服氣?老子我在京師這些年,見的人可多了,就沒見過狀元的面!每隔三年,一到這個時候,儘是些發高官夢的窮酸,一古腦兒擠到京師來,也沒聽說有幾個上榜的。省省力氣吧!沒錢,乾脆就別考啦!白白浪費盤纏,苦了自己,也苦了我們這些做生意的,盡讓人白吃白住!」一輩子只能伺候人的店小二,難得當大爺,當然是擺足了大爺的嘴臉,算他傅謙倒霉。

  店家有收不到錢的顧慮也是應該,是他過分一廂情願地看好自己了。想起三年前亦是在信心滿滿下落第,傅謙便不再多言。

  三年前初次應試,崎憐縣人已看好他傅謙前程似錦,偏偏當時的皇帝只拔擢年過三十的應試者,他敗在年紀太輕;三年後他捲土重來,皇帝也換了人,料想是機會到了,不過,難保這回不會又出些難以預料的狀況,再一次打碎他的狀元夢……

  「你滾不滾?」店小二咄咄逼人,下最後通牒。

  這當頭要他上哪兒找住的地方?

  「難道沒有變通的辦法?我……我可以在店裡幫個忙做點什麼的……」傅謙拉下臉來哀求。

  「怎麼?咱們未來的狀元進士老爺,這會兒願意伺候起人來了?」店小二譏諷地大笑,一度讓傅謙以為有了商量餘地,豈知他轉眼又翻了臉,「不成!今天若不給錢,就馬上滾出去!如今京師所有能住人的地方,統統都已客滿,你沒錢住,有的是捧著錢想住進來的,滾!」

  「小二哥,別丟啊!」

  輕盈的包袱花不了幾分力,諒內容亦簡單得不足一觀,店小二理直氣壯地將之輕鬆丟出房門。倒是書篋上幾本破爛冊子實時被傅謙搶救入懷,才免於遭拆解的命運。

  「滾出去,別讓我再瞧見你!」店小二傲慢地指著樓下門外方向。

  他最討厭這些讀書人!什麼「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他媽的這些不事生產的傢伙只懂假清高,連點活兒也不會幹,靠別人養還敢跩,敢瞧不起他們不識字的!烏龜王八蛋!就像他大哥,都三十好幾了,沒拿過半文錢回家,還享盡照料,連粗活都不做一丁點兒,家裡吃的用的還不都全靠他?偏他娘就只懂栽培據說是個讀書料的大哥,自小栽培至今,讓他早早娶了媳婦還生了兒子,他這麼兒卻連個老婆都沒影子!好了,大哥家是成了,立業呢?考了十多年,還不是沒考上!讀書人?呸!有什麼了不起!

  「看什麼看?還不快滾?」小二惡狠狠地罵道。

  既然說情徒惹羞辱,傅謙不再計求施捨。他靜靜地低頭拾起散亂的包袱縛好,背著書篋離開,步伐穩健而不見遲疑。

  他從哪兒來,便回哪兒去,但在那之前,他得先考完試,回到崎憐縣必須是衣錦還鄉,其餘的都不重要。容身之處?總找得著的。

  ※ ※ ※

  前朝皇帝沉迷於宗教,佛道互有一段興盛時期,寺廟道觀林立,處處香火鼎盛,民間便有不少非關虔誠的有心人士假借遁入佛道來逃避稅賦與生產,更別說詐財騙色、作奸犯科等亦是屢有所聞。是以如今的陽氏皇朝,雖不禁止,但也不鼓勵宗教信仰,僅任其自由發展。缺乏了在上位者的推波助瀾,漸漸有不少偏僻處的佛道據點香火漸杳,直至衰敗沒落,眼前的破廟恐又是個例子。

  傅謙拖著疲累的身子回到這兒,生火烤起辛苦挖來的薯根。

  他棲身於此已有兩天了。縱使無桌椅也無床榻,又得飽受蚊蟲騷擾,他也必須將就,明天便是大考日了,只要熬過了今天……

  一隻不知打哪兒冒出來的狗兒挨近他身旁,搖著尾巴示好,想爭取他的注意。

  「走開走開!」傅謙吆喝著。他都自顧不暇了,實在沒有多餘的同情心可施予它。

  狗兒不死心地涎著舌頭,繼續搖尾巴,眼巴巴地望著傅謙手上的食物。

  傅謙怒瞪著它,「走開!你聽不懂人話,還要我講狗話給你聽嗎?」

  狗兒哈著氣,為了肚皮硬是不肯放棄。

  傅謙再無耐性,指著它劈頭罵道,「搖啊!再搖啊!你只知搖尾乞憐,想求什麼若能靠搖搖尾巴便得手,我就在自個兒屁眼上接個假尾巴,隨我搖!見人就搖!搖到斷了都成!斷了幾條便接幾條!」他怒而不顧用辭粗鄙。

  對狗談理,像是對牛彈琴,狗兒壓根不懂什麼是恥辱。傅謙突然也覺得多此一舉,不禁苦笑。

  「也難怪你。狗兒啊狗兒,你求的只是一頓飽,我求的又豈止如此?莫怪我如何搖尾巴都沒用了。你想吃東西是吧?來啊!」他柔聲哄著,將手上烤熟的薯根分了半截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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