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兒三兩下吞將入腹,意猶未盡地又涎著舌頭搖尾。
見它那副饞相,傅謙難忍一股嫌惡升起,同情心火速又縮回老家去。
「你這賤骨頭的狗!」甫溫文的聲音猛地又成了怒吼,「給了你一半還不夠?貪得無厭的東西!那是我挖了半天才得的,想吃就自己找去!別再對著我搖尾乞憐,沒用的東西!我都自顧不暇了,還可憐你那麼一回,誰來可憐我明日餓得沒力氣應考,還恐捱不到放榜!你膽敢在我面前繼續搖尾巴,我便烹了你!滾!」
他拒絕看到任何搖尾乞憐的醜態,包括一隻狗的。偏偏它一再提醒他也曾如此丟人現眼!
傅謙氣急敗壞地伸腿就踢。
狗兒發出幾聲嗚咽,向後退了一步,傅謙見它還不肯出門,舉步便追。狗兒望著他凶神惡煞的模樣,再也沒有轉圜餘地,立時垂頭衝了出去。
傅謙來到門口,想確定這只討人厭的狗是否已逃得遠了,料不到破廟門口突然佇立了一行人,也不知來了多久,那狗兒正停於他們面前,又打算搖尾乞食。
傅謙忍無可忍,撿起地上石子胡亂朝狗兒擲去,口中還不停罵著:「不要臉的畜生!只要誰能給你東西吃便搖尾巴是吧?有本事自己打獵物,別來求人!」
他不停地丟著石子,終於趕得那隻狗兒頭也不回地夾尾而逃。
狗兒跑遠了,傅謙注意到那八男二女一行人中,一名蒙著面紗的少婦正對著身後的男子低語,不知說了什麼,那男子點了頭去追狗兒。
實在不想揣測方纔他們立於門外多久,又聽了多少,傅謙冷冷地瞥了那覆面少婦一眼,一句話也不說便轉身入了破廟。
身後隱約傳來一刻意壓低了的女子聲音。
「夫人,這兒不好啦!那人看來不像善類,咱們另找歇息的地方吧!」
「不會的!他……」
傅謙沒興趣靜待下文,肚裡悶哼著不去理會,只顧坐回他原來的位置。
「打擾這位公子。」一怯怯的軟柔聲音飄來,顯然不是方才數落他的聲音。傅謙抬起頭。
那一行人已立於門邊,為首的覆面少婦待他抬頭相對,朝他輕輕點了點頭。
傅謙又低下頭去,掏出書冊讀起來。
「喂?我們夫人在跟你說話!」一女子喝道。是方才數落他的聲音。
覆面少婦舉手制止她,又對傅謙道:「咱們錯過城門時間,城郊旅店又客滿,所以想同公子商量,借住這兒一晚。」
那溫聲細語如同它的主人一般輕柔曼妙,甚至還有股清香飄了過來。
可惜也沒能打動傅謙急於藏匿難堪的心。
「這兒不是我家,廟也不是我蓋的,想住就請自便吧!」傅謙的語氣平淡,看也不看她一眼。
他就不相信這似是出身不低的女人,住得下這等粗劣地方。
「多謝公子。」覆面少婦示意手下隨意歇息。
七名男子各自找地方坐下。他們不但孔武有力,一看就是身懷武藝的模樣,一方面與覆面少婦保持距離,一方面又將她密密地與傅謙隔開,保護得滴水不漏的陣仗,令傅謙忍不住多瞥了她幾眼。
她是哪家夫人?呼奴使婢的,神氣的很哪!
那丫鬟模樣的女子找來堆於角落的幾片木板置於地上,又鋪了層布氈,伺候覆面少婦坐下,然後拿出些乾糧分給眾男子們。
傅謙低著頭,盡量不去注意他們手中誘人饞涎的食物。
「夫人。」去追狗兒的男人此刻返回,進了廟內。
「如何了?」覆面少婦輕問。
「喂飽了它,它便搖搖尾巴走了。」他有絲懊惱。
「哈!」一旁傅謙陡地抬頭冷笑:「你同情它?想打發時間是吧?畜生便是畜生,忘恩負義,這只恐怕尤其難馴養。不能養了它,應該教它自己獵食,否則它就永遠得過這種日子,同情是最沒用的。」那半截薯根藏於身後,羞於見人,偏又飢餓難耐,他便藉譏諷來打發肚子的知覺。
覆面少婦像是想起了什麼,低聲示意一名手下,那男人恭敬地受命起身,走向傅謙。
「這位公子,我家夫人謝閣下借出地方,讓咱們一夥人棲身一晚,這兒是些謝禮,還請收下。」他帶著端整的敬意,雙手致上一具乾糧。
「不必!」傅謙回得簡潔有力,雙手耐不住憤怒直發顫。
她定是聽到他罵狗時,無意間洩漏的窘境。她當他也是狗?想同情他?既然他說了同情無用,就不會自打嘴巴!他不收!
傅謙忍著難堪,眼不離書冊,冊中的字卻一個也未入眼中。
「這破廟雖然無主,傅公子既是先到,當然有權趕咱們出去。客棧或旅店尚且要索費,妾身便付予公子些薄酬,聊表謝意又何妨?請收下吧!或者,公子願收銀兩?」覆面少婦的聲音清亮柔緩,說得理所當然。
「是啊!」那名手下也幫腔,「大家都忙著填肚子,公子欲如此用功好學,教咱們幾個粗人怎吃得下肚呢?快別讓咱們自慚形穢了。」
那男人的言詞文雅風趣,語氣婉轉,不見得是個粗人,教傅謙頗感窩心和感激。還有她,進退得宜的風範,又是何等折服人心!
傅謙的氣消了,甚至為自己的小題大作而羞愧。他大方地收下,朝兩人點頭,「銀兩倒是不必了。謝謝這位大哥,還有這位夫人。」
人家為了顧念他的面子,都客氣成這樣了,他再為了強撐顏面而推辭,不論發怒或者婉拒都是一樣難看,一樣不知好歹。
覆面少婦點頭微笑。同其它的手下一樣,此時的傅謙已無芥蒂地狼吞虎嚥起來,她看了一眼便不再多看。當他不曾存在過似的。
※ ※ ※
大清早,淺眠的傅謙被第一道射入破廟內的陽光敲醒。
他好奇地悄悄梭巡那覆面少婦的所在位置——空的!
所有的手下連同婢女都在,而那覆面少婦是上哪兒去了?傅謙甩甩頭。這不干他事,他得進京去了,今日便是決定生死的關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