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的門被推開,老闆與阿精引頸以待。
進來的是一名西洋男子,真是意外,他看來已屆中年,樣子老實,而且頭微禿。
阿精的眼睛左探採右看看,她看不見他有翅翅膀。
忍不住,她說:「其是聞名不如見面。」
男人說話:「我也是一樣,對貴寶號的大名,聞名已久。」
果然,是天上來的。他一說話,室內便一片芬芳,宛如初夏的茉莉花那淡而甜的香氣。
阿精禁不住,鬆弛了臉上表情,貪婪地深呼吸。
不需要翅膀了,帶動而來的溫柔與芬芳,巳足夠證明,他不是世俗的凡人。
老闆說話:「路途可辛苦?」
男人回答:「尚可,在人世間不難找尋,只是,要避開某些規條。」
「甚麼規條?」阿精問。
「工作與作息時間,我們都有人監管,不在工作的時候與你們接觸,還可以避開一些耳目。」
老闆說:「謝謝你信任我們。」
男人說:「我也有我的願望。」
「那是甚麼?」老闆問。
男人說:「我希望死神不要帶走一名小女孩的生命。」
老闆呢喃:「死神……」
阿精說:「那是你看顧的小女孩?」
他說:「是的,我就是她的守護神。」
「你喜歡她?」阿精問。
他回答:「我憐憫她。我看著她出生,她帶給她的家庭莫大的快樂與希望,然而,死神卻決 定,在死亡人數中加上她的名字。我討厭死神的做法,他只足為了填補數量而取去她的生命。」
阿精問下去:「小女孩的狀態怎樣?」
他說:「她一直的病,似是癌症似是過早衰老症,總之,死神在她身上久不久便施下痛苦, 她生存了,卻從不會歡笑。」
老闆說話:「死神,我們要與他對話,這可不是辦得成的事。」
男人堅持:「我知你們與死神有聯繫。」
老闆照直說:「我們沒有接觸。」
男人忽然這樣告訴老闆與阿精:「我明白你們的顧慮,你們也無理由相信我,但我可以帶你 們看,我答應你們的東西。」
阿精非常興奮:「好!好!我去看!」
「就現在吧!」男人提議。
「好!」阿精望向老闆:「我去看典當物!」
老闆皺住的眉毛放輕了一陣子,他點下頭。
於是阿精便準備與男人出門。
她問:「約匙在哪裡呢?」
男人回答:「以色列。」
「那我們起行吧!」她說。
只見她與男人走出書房,按著推開大門,門一開,仍然在第8號當鋪的大宅範圍中,他們已 看見,黃色的山與砂,以色列的人民就在當鋪大閘外走動。只要走出那大閘,便是以色列。
阿精與男人,步出大門,走在風中,朝大閘進發。
到達大閘之前,阿精伸手推開閘門之際:心肝就忽上忽下地狂跳。穿越世界各地許多次,沒 有一次如今次般緊張。
她與男人步出大閘外,當閘門一關,回頭一望,當鋪巳經不見了。
男人告訴她:「向前走一小時便到達。」
她點點頭,朝身邊的人與物探視。都已是現代人了,現代化的城市,理應減低了那種被眷顧 的神聖,但阿精還是覺得這裡比起世界各地,是有那麼一種不相同。
百多年來,她都沒有來過以色列,她知道,這裡不是老闆與她來的地方。
一直走著,走過人群走過街道,摩肩接踵,阿精心裡頭,就這樣湧上了感動。身邊的男男女 女,可會在死後走進那永恆地美好的國度?她與老闆,永永遠遠沒這樣的福分。
她知道她的將來會如何走,無了期地接見一個又一個客人,間中到美食集中地吃東西,觀察 老闆的眉頭眼額……
然後,渴望老闆會有天愛上她。
想到這裡,阿精便隱約心中有憂愁。從前她是等不到,今天,更不會等到吧!自從那少女小 提琴家出現了之後,老闆的心內,就有了她的位置。
為甚麼會這樣?面對面百多年的人,他視而不見,出現了片刻的,他卻無比關泩。
難道,這便是愛情?
身為女人,阿精並不擅長愛情。為人時沒愛過,做了當鋪負責人之後,她愛上了約又沒反 應。單線的愛情,算不算是愛情?
忽然,男人說話:「要不要嘗一口棗,我猜你沒嘗過。」
阿精定了定神。「是這裡的特產?」
男人說:「連耶穌也吃哩!」
阿精便說:「那麼,一定要試!」
她伸手接過了男人手上的棗,而男人向送棗的小販道謝。
這種果物,帶著厚重的甜,說不上人間極品,然而含在嘴裡以後,阿精便捨不得吞下去,讓 那甜香沁入她的味蕾,她忘我她體會這聖地上連耶穌也嘗過的果物。
合上眼,她要自己清晰地記下這種了不起的蜜餞感受。
彷彿,回到百多年前,那連肥肉也是人間極品的苦日子,為了可以吃,她抹屎抹尿,用盡手 段;為了吃,她殺了人,跟著老闆過日子……
不知不覺間,眼眶便濕潤起來。棗含在她的口中,帶動了古舊的哀愁,她吸一口氣,忍住 了,淚才不流下來。
隨即垂頭,搖了搖。她不要她的客人看見她哭。
終於吞下了棗。「不錯。謝謝你。」她對男人說。
然後,兩人繼續往要走的方向步行,阿精但覺,她踏著二千年前耶穌走過的足跡。
她問:「耶穌走過這裡嗎?」
男人說:「可能。」
阿精便神往起來。耶穌走過啊!
一邊走著,她又一邊問:「天堂的日子可好?」
男人說:「無憂愁,無痛苦,也無慾望,只有要不盡的滿足。」
阿精想了想:「那可很好。」
男人同意:「是的,那的確好。」
阿精問:「你若然真的典當了約匙給我們,你就要脫離天堂了。」
男人回答:「我但覺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阿精說:「你捨得?」
男人忽然問:「你又捨得你的老闆嗎?」
阿精停步,望住他。
男人含笑,沒有再說話。阿精只覺得,男人的這一刻,像極了人世間的神父,充滿挑戰她的 權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