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精不好意思,卻又不肯認輸。「別裝作預言者。」
男人沒理會她,卻又沒繼續這話題。
未幾,他們走過了城市的邊沿,朝大片砂地進發。砂地的兩旁,卻還是有綠色的樹木。
阿精說:「我從來不是天主教徒,但你可以告訴我,天主與聖母是在這種地方邂逅嗎?」
男人笑了。「他們在夢中邂逅。」
「夢中?」阿精說:「多浪漫。」
「是由天使傳話哩:」男人告訴她。
阿精望了望男人,她也正與天使說話啊。
忽然,也就有種蘊含了的玄機。然而,她又說不上是些甚麼。
男人指著一個黃色的山頭,說:「到了!」
阿精雙眼發亮,那就是約匙的所在處!
她一步一步行近,那原木乎凡的山頭,忽然有著一股光輝,她越走近一步,越覺得那光輝耀 眼,縱然,那可能只是太陽的平常光照。
阿精的表情也一點一點的歡欣起來,她的腳步越走越快,也跳脫,每一步的彈跳,換來每一 步的快樂,到了最後,她咧嘴歡笑起來。
而她不會知道,這快樂從何而來。
她差不多是跑過去了。
男人跟在後頭,他凝視阿精的背影微笑。他看慣了,明白到,她遇上的是甚麼。想不到,連 她也避不過。
已經走在山頭前,阿精興奮得左跳右彈,她指著山說:「是在這裡嗎?就是在這裡嗎?」
男人微笑。「是。」
然後他行前,走到一條狹窄的通道前,示意阿精與他一同走進去。
阿精跟著男人,閃身走進那條秘道中。她說:「這已是秘密吧!」
「是的。」男人承認。
阿精只有在心裡頭暗歎一聲厲害。
秘道中的砂粒極幼細,擦過她皮膚外露的肩膊,卻絲毫不覺得有磨擦的痛,感覺反而像被海 綿按摩一樣舒適。阿精神手掃了掃那砂牆,赫然發現,那肉眼看上去像砂的物質,真的軟如海棉。
一直的走著,直至男人回頭說:「到達了。」
阿精向前探望,果然,出現了一個偌大的空間,一間砂牆房間內,沒有任何多餘的東西,中 央處,置有一個樸實無華的大櫃。
男人走在櫃前,沒用上任何崇高的儀式,便把櫃打開來,阿精踏前一步,便看見了那約匙。
銅造的約匙,受創世者之命頒下誡律,要人類嚴明遵守。阿精忍不住,在這聖神的莊嚴下目 瞪口呆,望著這外表乎凡但力量宏大的聖神工具。
而男人,只是若無其事快手快腳的把約匙捧出來,他意圖交到阿精手中。
阿精卻惶恐地往後退,不肯伸手接過這極珍貴之物,象徵創造者與人類約法三莗的神聖物 件。
男人見她不肯觸摸這聖物,便放回原處。「你不要驗明正身?」
阿精忽然口吃:「不……不用了……不敢冒……犯……」
男人便把聖物安放好。
阿精原地轉了個圈,本想努力吸一口氣緩和悄緒,卻發現,這砂室的空氣味道怪異,而且, 更令她呼吸困雞。
「走……我們走……走。」她苦困地提議。
然後男人帶領地出原路走出這山中秘道。
再見陽光之時,她才放膽呼出一口氣。
出來後,她頭也不回地往前跑,一邊跑,她一邊意欲哭泣。
男人追上來,問她:「小姐,你沒事吧?」
阿精掩住臉,眼淚忍得到,但聲音卻哽咽了。「為甚麼你要典當它呢?它是屬於全人類的!」
男人說:「但我不愛全人類,我只愛我要愛的人。」
就這樣,阿精雙腳一軟,屈曲了,跪到地上去。軟弱無力的她,走不動。
她一邊掩臉一邊搖頭:「我不應來看……不應來看……」
是太神聖了,她根本抵受不到。
「我以後該如何?」她喃喃自語。「像我這種人,這樣面對面……」
男人蹲到她身邊,張開他的手臂,對無助的阿精說:「來,我給你懷抱。」
阿精毫不猶豫地躲進去,這懷抱,有花香的氣味。
在懷抱之內,她抖震了數秒,然後,逐漸就平靜了。
深呼吸,繼而把氣吐出來。心神終於安定。
她問:「可否帶我去一個地方?」
「請說。」
「哭牆。」她說。
男人於是扶起她,與她一步一步往前走。重新的,她走過黃砂遍野,也走過繁盛的街道,在 一群又一群被挑選了的人種身邊擦身而過,心中忍住忍住的,是一種情緒的爆發。
終於來到那哭牆,一些人已伏在牆邊禱告與抽泣。
阿精見到這牆,便飛撲過去,她把臉貼住牆,眼淚就那樣連串地落下來,半吊在鼻尖, 下巴尖,滾瀉不斷地從缺堤一樣的眼眶流出。
想說的有很多,譬如這些年來的寂寞;這些年來的心緒不寧,這些年來對人類的毫無惻忍; 這些年來吃極也吃不飽的肚子,當中有瓦解不了的慾望……
還有,將來永生永世的寂寞;將來永恆的不安寧;將來要處治的無數手手腳腳、運氣、青 春、歲月;將來那明明剛填滿,卻仍然好空虛的肚子……
還有還有,過去的愛慕,與及將來的得不到。
都隨眼淚哭泣出來,流沁在牆壁之內,化成一種哀求。
那是脫離的哀求。
一百多年來,這一刻是她首次總結歸納她的感受,是在這感受清晰了之後,她才明白,她並 不享受她得到的生活。
當中,有太多缺失她填不滿,比起生為人的短短十多廿年更為不滿足。
眼淚,一流而盡。
阿精回去當鋪之後,心頭實實的,表情哀慟。
老闆問她:「怎麼了?看到了嗎?」
她點點頭,回應一聲:「嗯。」
「是否偉大?」老闆問。
阿精望著老闆,忽然只覺得答不出。
老闆問:「發生了甚麼事?」
阿精含糊地回答:「那是不同凡響的。」
老闆說:「是嗎?」
阿精回答:「惹得我哭了。」
老闆細看她的臉,果然,眼睛腫了點,嘴唇也脹了點。
老闆說:「這單生意做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