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銀站在客廳中央,水珠就沿著髮梢、順著衣襟滴落,很快的在腳邊彙集成一攤水。昏黃的燈光照著她迷茫的神情,她好像不知道自己身在哪裡似的,只是下意識的以眼光追隨著華定邦強健的背影轉。
他拿了大浴巾幫她擦乾頭髮和身體,又到吧檯倒了一杯酒,「喝掉!」他命令道。
她乖乖的啜飲著琥珀色的液體,感覺從腹胸而上燃起一團火熱,可惜,這溫度依舊傳不進她寒徹骨的心。
滿意的看見威士忌發揮效力,看到她的小臉略為恢復丁點血色,他開始誘惑她開口說話,「發生了什麼事情?」
被握在他手掌中的手看起來秀氣而嬌小,他灼熱的體溫透過手掌湧向她,好半晌,她才輕幽的從兩片緊閉的唇中傳出聲音,「我好冷,就像身體破了個大洞,冷風不停的從那裡灌進來……「為什麼?」他知道她現在的思緒紊亂,需要耐心慢慢的追問,所以,他輕輕的發問。
她輕晃著腦袋,自言自語的說:「班森一直不肯讓我和李明道見面,昨天,我終於和他說上話了,我真想殺了他!可班森說,他在歐洲就主動跟我們聯繫上,還轉做污點證人,他不讓我動他。」
水銀這副失神的模樣,讓他連呼吸都感到沉痛,但又非得讓她把積壓在心底的話全說出來才成,他努力克制住想擁抱她的衝動,誘導的問:「為什麼要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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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盧安屠村時,李明道也是其中一人,他在清井村住了七天,總共活抓了十二個人,老弱婦孺都有,全被關進黑牢直到死亡,據說沒人活下來。」
「問到明月的下落了嗎?」他知道這是她堅持執行這項任務的原因。
「李明道不認識明月。」她眼神死寂的看了他一眼,機械性的繼續說:「你知道黑牢長什麼樣子嗎?它是個又深又窄的土坑,當牢門關上,裡面就變得漆黑一片,讓人沒辦法分辨時間。
「被關在裡面,除了一天一餐可以見到光亮之外,其他時候完全處在黑暗中,蟲子爬、蚊子叮,吃飯和上廁所都在那個小小的土坑裡,下雨裡面會積水,泥巴也會被衝下洞,雨再大點就有可能就把人給活埋了……等到雨停了,太陽出來了,水氣開始蒸發,那股又潮又悶的滋味簡直生不如死……關進黑牢的命運就是將人折磨至死。」
水銀邊說話邊一步一步的後退,直到背完全抵著牆壁為止,她偎著牆慢慢蹲下來,雙腳屈膝拱起,雙手環抱膝蓋縮成一團,輕輕的前後搖晃著自己,破碎不成調的聲音從腿縫中傳出來…他很認真的聽了一會兒,才聽出她在哼歌。「一根紫竹直苗苗,送給寶寶做管蕭,蕭兒對正口,口兒對正蕭,蕭中吹出是新調,小寶寶,一天一天學會了,小寶寶,一天一天學會了……」
「為什麼唱這首歌?和明月有關嗎?」他擔憂的蹲到她面前。
她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卻沒有焦距,「他說,只記得黑牢裡一直有人在唱什麼竹子直、寶寶乖的,我知道那是明月。她從小就膽小,『紫竹調』是我教她的,我告訴她,害怕的時候就大聲唱歌給自己聽。」
她的聲音越來越輕、語氣越來越飄忽,「明月被關在不見天日的黑牢裡,唱了一遍又一遍的紫竹調給自己壯膽,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我在街上不停不停的走,走了好久好久,一直在想,我為什麼還活著?該吃苦、該被關進黑牢的人是我不是明月,她只是個十歲的小女孩啊!」
哭泣、謾罵、動手、發火……水銀任何的情緒發洩他都能包容,也可以應付,可是,他卻好怕她眼神空洞的模樣,這樣的她沒有絲毫生氣、鬥志,就好像靈魂已飄離,只剩下空殼在他面前,突然,一股害怕失去她的想法緊緊束著他的胸口。
他急切的大吼,「不准這樣說!別責怪自己,沒有人應該受苦。」他握住她的肩膀用力搖晃,希望獲得她的注意力。
「我應該要哭的,可是,我偏偏擠不出一滴眼淚來。」她彎起嘴角,笑得淒涼,一股股哀傷的感覺衝擊著她的胸口,讓她的心靈呈現完全的空白。
「心裡難過就哭出來,別壓抑,哭吧!發洩一下。」
她閃開放在她肩上的大手,幽幽的說:「你不會懂的,我的痛傷在心底,烙印在靈魂裡,沒有人可以救我,沒有人可以幫我。」
她伸手捉住胸口的衣襟,緊抓著直至指關節全都泛白,「這十二年來,有時候我痛得受不了,我會想像握刀割我自己的手臂,一下又一下重重的下刀割劃……我想試試身體的痛能不能轉移我心裡的痛楚,我沒有辦法,真的無能為力,心好痛……」
眼前是怎樣一個遍體鱗傷的靈魂?
辛酸、憐愛、不捨……他該怎麼幫助她?
他小心的藏起無力感,無限溫柔的扶起她,「可是,你現在有不同的選擇,你來找我了!不管發生什麼事情都有我在,我會保護你,一切都有我。」
「把我當作你的後盾、你的支援,累了想休息就來找我,受了傷就到我這裡來。」
他醇厚的聲音不斷在她的腦中反覆,就因為這聲音,才讓一心只想毀滅自己的她,不知不覺的走到華定邦的住所。
傳遞著濃情的男性嗓間敲開了迷霧,傳人她的心底,他擔憂的眼眸表達出真心誠意的執著與深情……情感像小火苗般慢慢的燃燒生熱,她閉鎖的冰心正一點一滴的在溶化、退讓。
沒來由的,她就是相信他,相信他會給她比他所承諾的更多。
抱緊他,感受他的溫暖,她仰頭看著他,「我覺得自己就像浸在冰水裡,快要滅頂,吸不到空氣,我的胸口好悶……」盯著他柔軟的唇,她的心如擂鼓,卻阻止不了她想要接近他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