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蒙時……時二少不棄,煙兒願意獻醜彈上一曲。」為了不讓老爺難堪,她鼓足了勇氣點頭。
「好,那就請吧。」時二少掀眉冷笑,等著看戲的心態再明顯不過。
由於伏在地上的時間過久,煙兒兩腿酸麻,一個起身加上貧血作祟,烏天暗地的感到暈眩,腳踩不穩,險些傾倒,幸虧旁人及時扶了她一把。
「謝……謝謝……」她虛弱的低喃,連頭也沒?,殊不知丁紹冰利刃眼神已將她削成片片。
「……不客氣。」時二少有兩秒鐘的錯愕,這婢奴輕得像棉絮,幾乎沒有重量可言。
緩緩走到琴案前,那根斷掉的弦還勾在琴尾的龍齦點上。
煙兒始終垂首,頂著一身濕濘,動作優雅的飄落琴凳。舒展十指,撩撥聲□琮流洩,琴音出奇的平淡,平淡得如飲甘甜泉水,舒曠神怡、泰然自得,令聽者情不自禁的放鬆自身情緒,將先前的煩躁驅之腦後;然而漸漸地,這樣的平淡起了劇烈變化,即使她拂琴的律動仍舊不疾不徐,曲子本身卻在轉折間哀怨異常,如泣如訴,感傷的氣氛糾結著每個人的胸腔,窒息的難受,彷彿因一杯泉水思及已故親人,飲水思源,想報答養育之恩卻是太遲。
音似無奈的一個持弦點到?止,琴聲畫下休止符,煙兒眼中無淚,只輕輕地、恭敬地起身向大家行禮,準備退離。
不知不覺中,一向不被別人琴聲所動的他竟心口熱流四竄,難以平復。
見眾人還浸埋在適才的憂傷中無法自拔,他怒急攻心,跨步橫身一擋,阻截了煙兒的去路。
「你叫什麼名字來著?」陰沈嚴厲的黑眸閃耀著不服輸的倨傲。
她不卑不亢的躬身回答:「奴婢名叫郁還煙。」
「很好,從今天起,你是我時墨的敵手,一年後,我會重返聚合樓,和你一較高下!」
這樣斬釘截鐵的一番宣告,震驚了在場每個人。堂堂時王府的二少主,竟會對一個女婢下挑戰書?
「時二少,煙兒只是一個奴婢,她的琴藝也沒您高明,哪來的資格和您一較高下?」竹敏夫人看不過去的咬牙道。「是啊是啊,她剛剛彈的曲兒我們壓根兒沒聽過,一定是她自己胡亂譜的,您無須為了她如此煞費精神,一年後再與她比琴。」丁紹冰也急得直跳腳。
「哼,你們嘴巴說是這麼說,心裡恐怕不是這麼想的吧?沒聾的都聽得出,她的琴藝不但出色,琴技更是高明。」時墨目光漠然的掃了眼丁仰賦。「聚合樓有此高徒,丁老爺應該引以自豪才對。」
無聲歎息,丁仰賦心知肚明,煙兒的天分全是來自於她的爹親郁定擎。
時墨的神情更加冷峻與諷刺。「更何況,她的大拇指還流著血呢,時某技不如人,甘拜下風。」
「什麼?」瞪往煙兒那腫紅冒血的手指頭,每個人都呆掉了。
「走了。」身為時家人的優越感,讓時墨無心再待下去,轉身收扇走人,臨別的一眼冷冽得教煙兒凍結。
於是等時家人大搖大擺的離去,煙兒的苦難復又上演。
「賤婢!看我這次饒不饒你!」不知何時,丁紹冰已經取出了長鞭,目露凶光,惡狠狠奮力一抽,煙兒躲避不及,一扭身背上負痛,筆直地倒了下去。「千交代萬交代要你待在柴房別出來,你竟然膽敢躲在窗外偷聽,害得時二少斷弦,還自以為是的彈琴給時二少難看,你當真以為你有什麼狗屁天分嗎?」語畢又是鞭影交錯。
丁仰賦被女兒此等潑辣行徑弄得目瞪口呆,一時血氣翻湧奪口大喝:「紹冰!你瘋了??她犯了什麼錯,要你拿鞭子這樣抽打她?」他簡直不敢相信眼前所見。「難道,我不在聚合樓的日子,你都是這樣對待她的?」
聽到父親這般悲憤難當的質問,丁紹冰倏地警覺到自己釀下了大錯,求救似地望向母親。
「老爺,紹冰可是你的親生女兒,她的個性,你會不瞭解?」竹敏夫人沉聲道。「平日她連只小螞蟻都捨不得踩,又怎可能對付煙兒?她今天這麼生氣,全是因為煙兒令時二少難堪,讓你?上無光,所以一氣之下才拿了鞭子罰她呀。」「煙兒你說!事實真是這樣嗎?如果你還有什麼委屈是我不知道的,今天一併說出來,我自會?你作主。」一股壓抑不住的怒火直往心頭燒,以往睜隻眼閉只眼,就是以為煙兒的溫馴可以改變妻子女兒對她的嫌惡,沒想到──他的姑息害慘了她!往後若雙腳踏進了棺材裡,他也無?見義弟郁定擎。
背後那道道灼燒的肌膚,教煙兒痛得面色死白,渾身發著冷顫,縮起流血的大拇指,她在地上掙扎著爬起,喘息著在丁仰賦面前跪下。
「老爺誤會了大小姐,她待我極好……」她不住顫抖。
「今日激惱了她,令她動鞭,全是煙兒鑄下的錯,老爺行行好,信了煙兒的話,別再追究下去了。」
「老爺!」竹敏夫人重拍椅把,神色浮囂的扯住女兒的手臂,擺出玉石俱焚的高姿態。「倘若你寧可袒護煙兒而不願相信我們母女倆,那我們走好了。」
廳內氣氛一時僵凝到極點,煙兒懇求堅毅的眸始終停留在丁仰賦臉上,他明白她的苦衷,只得軟下語氣:「竹敏,我要的不過是你們好好善待煙兒,真有什麼困難嗎?」
「老爺若覺得我待她不夠好,可以,往後她的事我不管,隨便她要怎麼樣都行。」二十年的夫妻情分比不上一個收留的賤婢,竹敏心中的怨恨可想而知。
突然間,丁仰賦覺得好累好累,他想他是老了,才會好好一個家搞得烏煙瘴氣,他卻管不了。
只是,這聚合樓的聲名不能置之不理,有心學琴的學生還那麼多。
「罷了罷了!統統都下去吧。」他無力的扶椅而坐。「煙兒你留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