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此,那我不打擾了。』卓風很禮貌的告辭。
『我送你。』
一老一少加上管家,三人走到大屋門口。卓風的車子仍停在屋前。他走下階梯,突 然一部重型機車駛過花園,在大伙面前穩穩停下。車主從車上一躍而下,姿勢相當俐落 漂亮,隔著安全帽看到的是一雙清澈明亮的眼睛,可以感覺得到是個女孩子。當她俐落 拿下帽子,並沒有人人想像中一洩而下瀑布般飄逸的長髮。此刻,卓風所見,是個一臉 高傲,頭髮短得像個小男生,眼中帶著令人敬畏、充滿敵視及些許不屑光芒的女孩。好 美麗的一雙眼睛,深深吸引住卓風。
第一次看見她,會令人覺得她像刺蝟般,滿身是刺,碰都碰不得。她的日光掃過每 一個人,最後落在老夫人身上,眼中更加不屑,任何人都可清楚感覺到。她的頭微微揚 起,充滿挑戰性的意味,然後她踏上樓梯,頭也不回往屋裡走去。
伊嵐似乎聽見了那些罵她的聲音,但她才不在乎,她走進母親的房裡,這裡是整個 家她最喜歡的角落。程芷筠一見到女兒的臉色就可以猜到又發生什麼事。『奶奶又篤你 了。』
『她才不是我奶奶。』伊嵐顧不得母親生氣,倔強的說。果然不出所料,她又見到 母親矛盾的眼神,令她要怪自己,又覺得不服氣。『媽咪,這一輩子我是不可能與她和 平共處,她是君豪的奶奶,不是我的。』
『你怪奶奶疼君豪不疼你。』
『才不是,人家不希罕她疼,我有媽咪疼就夠了。』
『伊嵐。』身為一個母親,一個媳婦兒,夾在婆婆與女兒之間,芷筠常不知所措。 能幹的婆婆,好勝爭強的女兒,只可惜,她並不是一個堅強的女人,既孝順不了婆婆什 麼,又幫不了女兒。
『好啦!』她扯著母親的衣袖,撒嬌的叫著,也只有在母親的面前,她才會表現出 這屬於女性化的一面。『我答應過你不和她吵架,現在做到了,只要不理她,我們井水 不犯河水,根本就不會開戰。』
『伊嵐,奶奶年紀大了。』
她向前走了幾步,把自己整個丟在床上,享受的躺著。『媽咪,一個人的年紀不應 該依外表去評判,要看的,應該是她的心境。依我說,你的心就比她蒼老幾十歲。她已 經一大把年紀,可是放不下名利,若以為自己是老佛爺,權傾天下,無所不能。』伊嵐 說話的語氣,不屑之至,任何人都可以輕易感受出來,更何況是一手將她帶大的母親呢 ?
芷筠只有輕歎氣,這也是她人生裡最常做的事情,她從來就不習慣對女兒的話做反 駁。
生性柔弱的她,凡事逆來順受,年紀輕輕便守寡,成天面對精明能幹的婆婆,現實 社會爾虞我詐,在無法承受之下,她一個人躲進了自己的世界,像蝸牛一樣,縮進自己 的殼裡。只有兒女會來看她,靠著書本,和過去的回憶陪她過日子,她也自得其樂。
偏偏,她生了個絲毫不認命、個性倔強從不服輸的女兒,她看著愛女反抗在這個家 最具權威的老太太,看她和命運對抗,不屈於命運為她安排的一切,身為一個母親,芷 筠擔心她,怕她受傷,怕她跌倒,可是像芷筠這樣向來不多話的母親,又如何說得過伶 牙俐窗的女兒呢?所有焦慮,伊嵐又如何能明白呢?
看母親沉默不語,她繼續說:『我看她永遠都捨不下這一切,金錢遊戲、名利追逐 已成為她生命的一部分,我看她永遠不會放棄,就像慈禧一樣。媽咪,你說她活著是不 是很可憐,很悲哀?』
『伊嵐,每個人都有權選擇自己生存的方式。奶奶也不例外。』
『媽咪,那你呢?』她用手支撐著頭,認真的問。
芷筠牽動了嘴角,卻沒有回答,是不知如何回答,或者自己也沒有答案。她一向不 喜歡,也不習慣和女兒談自己,她不要女兒和她一樣,她要女兒永遠幸福、快樂。現在 的伊嵐,雖然缺點重重,完全不像個女孩子,但是她很滿意,至少,她可以確定女兒不 會步上她的後塵,不會一輩子活在別人的世界裡,從來就沒有自己。
伊嵐眨了下地那雙漂亮迷人的眼睛,手指頭不停在床單士畫著。『你很愛爸爸,所 以選擇為他而活;可是他死了,卻帶走了你活下去的勇氣,也把你的靈魂帶走。媽咪, 我從沒見你開心過,沒見你毫無顧忌地開懷笑過。我常常想,爸爸對你是不是真的那麼 重要,為什麼你的一輩子甘心為他放棄?』
『伊嵐,你太矛盾,奶奶和我的生存方式都引不起你的共鳴,你究竟有沒有想過哪 一種生活適合你,是你所想要的?』
她側著頭,枕在枕頭上,思考一會兒才說:『我只要這一輩子快樂的活著。平平靜 靜過日子,老了以後買一艘船,和我愛的人環遊世界。人生至此,我就是死,也沒有遺 憾。』
『傻孩子,人生並不一定可以照自己喜歡的方式生活。不過,我希望你可以,希望 你的一生無憂。伊嵐,我真的不知道你的倔脾氣對你究竟是好、是壞。』
『既然不知道就別自尋煩惱。』
芷筠在伊風的眼中看到不羈,在她身上,看到她和她父親一樣喜歡自由,不受拘束 。她的父親為了家族犧牲自己的最愛,因為他沒有選擇。唯一的堅持,就是娶她--程 芷筠,一個沒有家世、沒有背景的女人。芷筠可以感受得到,伊嵐簡直就如她父親的翻 版,對自由的渴望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可是,她同時也是整個姚家企業,她父親所指 定唯一的繼承人。
姚家,是她的責任。芷筠寧可她一無所有,她好怕伊嵐如她父親一樣犧牲自己,扛 下姚氏這個重擔。不過這一切就像鐵一般的事實,不容任何人置疑,更不是任何人可以 改變。就連一直不願相信、一直因此懷恨的姚家老佛爺,也束手無策。她多希望這姚氏 一切是孫兒君豪的,而不是這個只會反抗她的孫女的,這又何嘗不是芷筠的渴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