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普胸有成竹的模樣,令金開堅定的意志不禁起了一絲狐疑,他轉頭柔聲問:「元寶啊,你有沒有拿人家的兩百兩?」
金元寶點了點頭。金開見愛子自承,心中亂成一團,以為金元寶受不住錢財誘惑,哪裡知道其中原由?
「他自己都承認了,我可沒冤枉他。」周普推開金開,不耐的說:「給我站開,本少爺今天非要讓他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繼續毒打金元寶。
金開在一旁干自著急,再這麼下去,金元寶定會被周普打死,怎生是好呢?
但也總不能幹站在這兒。臨急想起秋別,是她引介他們兩父子進府,她必有方法排解才對。當下顧不得金元寶,趕著去搬救兵。
☆ ☆ ☆
其時秋別正在懷桐院陪周老夫人,討論家務田事。金開急如奔命闖了進來,被在門外養雀兒的夏圃擋住了:「你是什麼人?難道不知道這是老夫人居住的懷桐院,怎可隨意亂闖?」
「秋別姑娘呢?我找秋別姑娘。」金開心懸兒子生死,急得高聲亂叫起來:「秋別姑娘!」
秋別和周老夫人在裡頭聽到有人喧嚷,周老夫人道:「誰在外面吵?秋別,妳看看去。」
「是。」
秋別走出門外,金開見她露面,衝上來對她猛拜,顫聲道:「秋別姑娘,您大慈大悲,救救我們元寶吧!」
秋別被他慘白的臉色嚇了一跳,忙屈膝相扶,道:「這是幹什麼?別行這麼大禮,這不是折煞我了嗎?快起來,元寶怎麼了?」
「周普少爺快打死元寶了。」金開不敢坦露實情,怕秋別不肯相救,只道:「求您去阻止普少爺,我們爺兒倆只能靠您了,您可不能見死不救啊。萬一元寶有個三長兩短,我──我也不想活了。」說完已是淚光瑩然。
周老夫人也走了出來,秋別忙迎上去:「老太太。」
金開入府以來,從未見過周老夫人,聽秋別這般叫喚,心想要救金元寶,非求這位周府的王母娘娘不可。當即屈膝下跪,磕頭如搗蒜,哀求道:「老夫人,求您救救元寶,救救元寶。小的在這兒給您磕頭了。」每一磕碰地有聲。
周老夫人看了極是不忍,金開年近半百,多歷風霜,頗形老態,這樣一位上了年紀的老父向自己跪拜哀求,怎不令人哀矜?
「你說周普少爺打元寶?」
金開連連點頭。
周老夫人走下石階,金元寶頗得她喜愛,這件事原不用她親身出馬,只須派秋別去處理即可;但看金開情狀可憫,動了惻隱之心,要為金元寶出頭,回頭對秋別道:「咱們看看去。」
金開請動一家之主,喜出望外,忙爬起來在前面引路。
一前二後,來到角門。人未到就已聽見周普叱喝的聲音:「打死你這臭乞丐!敢壞我好事!打死你!」
周老夫人眉凝秋霜,她生平最厭人輕貧欺弱,周普所為實犯了她大忌。趕上幾步,果見周普在不住踢打金元寶,怒不可當,喝道:「你在做什麼!?」
周普嚇了一跳,見周老夫人竟然來了,怒視了金開一眼,必是這老傢伙去通風報信。不過他並不驚恐,金元寶有錯在先,周老夫人怪不得他。
「老太太,您有所不知,這個死乞丐把秋別吩咐他去送禮的兩百兩銀子全花光了。這種忘恩負義的傢伙,也不想想是誰收留他,不用再流落街落當乞丐?不給他一點教訓,他還當我們周家是好吃的軟柿子。」周普自認站在理字上,說得振振有詞。
周老夫人低頭一看,金元寶正努力要爬起來,可惜力不從心。只見他面頰高腫,瘀青片片,嘴角還流出血來,不知傷得多重。金開撲了上去,他是鄉野粗人,不顧有女眷在場,兩手扯開金元寶衣衫,觀視兒子傷勢。
忽聞周老夫人「啊」的一聲,趕上來推開金開要看個究竟。眾人對周老夫人大失常度的舉止,無不感到訝異萬分。
周老夫人輕觸著金元寶右胸上一塊燒傷的痕跡,顫聲問:「你這傷怎麼來的?」
金元寶忍疼答道:「我從小就有──有的。」
周老夫人猛然轉向金開,兩眼發出異光,追問道:「他這傷怎麼來的?」
金開張口結舌,答不上來。當年他撿到金元寶時,他身上已有此傷。金開性粗心莽,心想小孩兒愛動愛玩,有這麼一兩個傷痕也不是什麼大事;金元寶自小見身上有此傷,只當天生,從來不問。
「元寶真的是你親生兒子嗎?」周老夫人語出驚人,咄咄追問。
「我──我──」金開被周老夫人的氣勢所懾,竟想不出半句話答辯,更證實了她大膽的猜測無誤。
金元寶見父親被問得啞口無言,心中一顫。他自小和金開相依為命,舐犢情深,猛然間才赫知他們可能不是父子,這個衝擊不可謂不大。
「我是我爹的兒子,妳不要亂說。」金元寶激動之下,牽動內傷,「呃」的吐出一口血來。
「元寶。」金開忙在兒子背上拍撫,嚇得臉色慘白。金元寶若有個萬一,他拼了這條老命,也不放周普干休。
「爹──」金元寶抓住金開手臂,身子搖搖欲墜。他被周普毒打,實在已經支持不住,但這件事若不弄個明白,他死了也不瞑目。他語帶期盼,盼金開給他一個肯定的答覆,顫聲問道:「我是您兒子吧?」
「我──」明知只要說聲「是」,這件事就可告終,無奈這個字像千斤重,梗在喉中怎麼也說不出口。
看金開遲疑閃爍的神情,金元寶一顆心不住往下沉,腦海中一片迷惘茫然。他只是性情質樸,卻不是笨蛋,金開期期艾艾,分明是隱瞞了什麼事,難道真被周老夫人猜中,他竟不是金開的兒子?那他又是誰?他的生身父母在哪裡?為什麼他們不要他?
愈想愈是昏亂,只覺萬般滋味,紛至沓來,一齊攻上心頭;又覺身無所依,彷彿天地間只剩下他一個人孤零零的,無枝可棲,一股酸楚令他紅了眼眶。忽覺一隻冰涼的手握住了自己左掌,金元寶抬起沉重的頭顱一看,金開亦是淚花亂轉,淒然看著自己。他腦中閃過一個念頭:「不管他是不是我爹,他總是愛我的。」心頭一鬆,往後便倒,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