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桐吃了幾口,就不吃了。周老夫人奇怪,問道:「怎麼了?這些菜不合你胃口嗎?你喜歡吃什麼,我叫廚子煮去。」
周桐搖了搖頭,道:「不是。這些菜很好吃,我從來就沒吃過這麼好吃的菜。」
「那你為什麼不吃?」
「我──」遲疑了一下,周桐說了出來:「我想去看我爹,成不成?」他在廳上享受,拋下金開,他於心不安。
周老夫人說不出話來。周桐放不下金開,就勉強他留下吃飯,他也不會開心。
周老夫人歎了口氣,道:「你去吧。」
周桐立刻跳了起來,喜道:「謝謝奶奶。」覺得對周老夫人過意不去,又補了一句。「我馬上回來。」抓起長衫下襬,大步出廳。
周老夫人眼光追隨著周桐而去,秋別明白她放心不下,道:「老太太,我看看去。」尾隨而去。
☆ ☆ ☆
秋別在後追趕,只見周桐站在月洞門前,茫然顧望。快步跟了上去,周桐正為不知該往何處去而踟躕,見秋別而大喜:「秋別姊姊,妳來得正好。廚房怎麼走,麻煩妳指一指路。」
「你跟我來吧。」
秋別手一擺,略微側身,走在周桐左前方。周桐難得和秋別獨處,趕上去和她並肩而行,想說幾句話,她卻煞住腳步,略微落後他一肩。他微覺奇怪,放慢腳步等她。
秋別道:「你先走吧。」
「為什麼?」周桐不解。
「你是主,我是僕,尊卑有別,僕人怎能和主人並駕齊驅?」秋別於禮儀一節,絲毫不苟。
「不!不!」周桐連忙搖手:「我不是什麼主人。秋別姊姊,妳這麼美麗,書又讀得多,什麼道理都懂。我根本比不上妳,妳別這麼說。」
「桐少爺。」她正色道:「從今起你別再說這些自輕自賤的話了。你是周家大房的承繼之子,老太太全部希望都寄放在你身上,你不爭氣,不是教老太太傷心?只要你肯用功,三年兩載,把書讀通了,考取功名,光耀門楣,老太太不知會有多歡喜!」
周桐對自己缺少自信,考取功名光耀門楣什麼的,聽來更如天邊那樣遙遠,不禁露出迷茫無奈的表情。
秋別覺察自己太過嚴厲,她是愛之深責之切,但讀書這事急不得,可也別太苛責他。
「別想那麼多了。」秋別微笑道:「以後時日還長呢!我們先去找金老爺好不好?」
只要秋別的話,周桐無不依從。走出一段,有句話放在他心裡已久,這時想也不想,衝口而出:「秋別姊姊,無論妳叫我做什麼,水裡火裡我都去。」
這幾句話沒頭沒尾,秋別不禁愕然。只見周桐神情極其認真的看著自己,仔細琢磨他的話語,其中大有癡意。莫非他竟對自己生了情意?
秋別立刻甩掉這個念頭。要知道她自小被賣進周家,周老夫人視她如親生,她感恩戴德,暗暗立誓終身不嫁,要服侍周老夫人百年終老。周老夫人從她小時就不斷提及周桐走失的恨事,她小小心中,就發願定要彌補周老夫人。滿腦子所想,就是要如何栽培周桐成材。她年長周桐三歲,兩人又是主僕,身份年歲毫不相稱,怎可共結絲蘿?就算旁人無議,秋別自身亦不能苟同。只有假作不知,別把他的話當真。
秋別微笑道:「我真是受寵若驚呢!你的話我記住了,以後要是你叫我做什麼事,你可別忘了今天所說的話。」
周桐一拍胸膛,砰然有聲,道:「妳放心,我若說得出做不到,叫我天打雷劈。」
秋別忙道:「別亂瞎咒自己,我只是跟你說笑罷了。」
「我不是在說笑。」周桐嚴肅道:「我是說真的。」
秋別感受到周桐赤子之誠,一股暖流流過胸中,哄孩子似的笑道:「我曉得你不是在說笑。這樣吧!咱們打手印,你以後可要聽我的話喔!」
「嗯!」周桐開心的伸出右掌,兩人互勾小指,大姆指相抵,蓋了一個結結實實的章。
兩人到了廚房,一進門就見金開捧著一隻青花大碗,碗上迭了一堆飯菜,拉了一張小凳子,坐在矮桌前,蹺起一隻腳在吃飯。
「爹!」周桐親熱的喊道。
金開因子得貴,周老夫人吩咐下人收拾出一間上房,讓他居住,又送來衣物用品,派僕傭服侍。金開不慣穿得整整齊齊,坐在高座大椅上小口小口秀秀氣氣的吃飯,硬是不肯去春水堂,寧可躲在廚房據案大嚼,這才稱心快意。
見兒子來了,金開奇道:「你們不是在大廳吃飯嗎?怎麼來了?」
周桐一身輕裘寶帶,金開還是第一次看兒子這般光鮮的打扮,嘖嘖道:「我的元寶長得英俊,穿起漂亮衣裳竟是這般好看。」放下碗筷,道:「轉個身我瞧瞧。」周桐依言轉了一圈。金開愈看愈得意,大聲笑道:「我的兒子真英俊。」
「金老爺子。」秋別笑道:「老太太特意請您坐大位當上賓,您怎麼就不給個面子賞光?」
金開尷尬的擺擺手,面有難色道:「別來,別來!秋別姑娘,不是小人我不識抬舉,周老夫人這幾天替我安排吃好的、住好的、穿好的,我感激都來不及,怎會拿喬裝大?實在啊我天生賤命,要我規規矩矩坐在那兒吃一頓飯,我會吃不下去。我這條腿不蹺到椅子上吃,我就渾身不自在。妳替我跟老夫人稟報一聲,饒了我這樁活罪吧。」
習性已成,硬要強扳他手腳扭轉過來,無異削足適履。秋別一笑:「金老爺子愛怎麼樣就怎麼樣,老太太不會強人所難的。您是周家的上賓,請把這兒當作自己的家,別客氣。」
金開鬆了一口氣,道:「你們吃飯了沒有?快回去吃。」
「我和您一起吃。」周桐一屁股坐下來,也不顧廚房油膩會弄髒衣服。
「去去去!」金開趕他離開:「你不陪老夫人吃飯,留在這裡做什麼?爹不用人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