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龔老夫子一走,秋別把沉甸甸的帳簿往桌上一攤,嚴聲道:「賬房說這些銀兩全是你拿去用的,你可不可告訴我你花到什麼地方,買了什麼東西?」
周桐翻翻帳簿,讀了幾個月書,大致看得懂上頭的文字。他發虛的笑了笑,是小孩子做錯事怕被人責罰的神情,艾艾道:「那些啊,是大哥、二哥他們叫我簽的。他們說屋子舊了要翻新,有些東西也不能再用,要我給他們銀兩修理房子,我想同住一個屋簷下,錢財大家共享,就簽了名了。」
秋別抿緊唇,她當初就怕周紹能那邊藉著自己是半個主人,大肆揮霍,特意交代賬房,非經她同意,不准那邊另支特別開銷。有道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那邊見秋別把關甚嚴,於是把腦筋動到周桐頭上,沒兩三句話就賺得他自動簽名。其實修繕添新是假,挖家產才是真的。周桐純真良善,不知人心險惡,但秋別怎會不知他們用心?
看他一臉忐忑不安,不忍再拿重話說他。長長歎了一口氣,道:「是我沒想到。桐少爺,以後二老爺那邊若再向你要求什麼,你千萬別答應,知道嗎?」
「是。」周桐乖順的應道。
秋別側頭間見書筒裡有一卷字,順手抽起展開,微笑道:「聽夫子說你的字有長進了,我瞧瞧。」
周桐忙上前要奪,已來不及。
入目是一首詩,她教過他的「關雎」篇。飽濃的筆墨在白紙上蘸寫出「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字跡雖粗拙卻酣暢,可見其人,秋別笑評著:「果真有進步了──」
被周桐一把搶了過去,秋別不禁怔住。
周桐滿臉漲紅,將那張字藏在背後,結結巴巴道:「我寫得很醜,妳──妳別看──」
周桐欲蓋彌彰的舉動,令秋別頓時穎悟過來,心情一下子沉重了;她裝作什麼都不知情,微笑道:「好,我不看,等你覺得寫得滿意,再拿給我看好了。」
周桐點點頭,暗暗吁了一口氣。落在秋別眼裡,不辨是何滋味。
☆ ☆ ☆
周普從周桐那兒敲了不少銀子之後,食髓知味,又向他要銀子備辦岳母生日禮物。這次周桐受了秋別囑咐,不管周普如何軟求硬逼,始終不肯簽字。這傻小子以前只須哄個兩句,便乖乖任己要求,怎麼這回這般難纏?
一問之下,是秋別授意不准周桐再任意將錢項贈予周紹能這邊。周普怒氣衝天,丟下周桐來找秋別算帳。
來到簃玉閣前面,正巧迎面碰上正要上書房探周桐課業的秋別,周普攔住她去路,當面就喝問起來:「妳為什麼不准周桐簽字?」
秋別不問也明白他所為何來,從容沉穩的說道:「桐少爺目前專攻書課,家裡的事我不想讓他操心,只是如此,並沒有別的意思。」故意輕描淡寫的帶過。
「放你娘的狗臭屁!」所願不遂,周普本性畢露,面色凶獰。「說得倒好聽!什麼不想讓他操心,妳想霸佔周家財產才是真的。」
秋別受不住這話,駁了回去:「老太太臨終前將桐少爺和周家交給我,我當然要盡心守護,別讓一些起鬼心思的心給謀了去。」
周普兩頰微赤,惱羞成怒,提高了聲音道:「妳不用老太太前老太太后的叫,人早就死得透了,別拿著雞毛當令箭。妳以為我不知周桐那傻小子喜歡妳?妳把那個傻小子迷得暈頭轉向,他哪有不聽妳的?要他東,他不敢往西。妳最好搞清自己的身份,妳只是我們周家買來的奴才,我們周家的事,還輪不到妳來管!」
猶如一刀刺正心窩,秋別臉色刷得慘白。周普見佔了上風,得意洋洋的往下講:「以前老太婆在,我還怕妳三分;現下老太婆死了,妳算什麼東西要我畏懼?我周家的錢我愛怎麼花就怎麼花,妳一個奴才居然敢管主子閒事!別以為老太婆死了,又來個傻小子給妳撐腰。那個傻瓜來歷不明,誰知道他是不是冒牌貨?說不定是妳外頭的情夫,帶了進來騙老太婆那老糊塗,兩人存心要來謀奪周家的財產──」
秋別每聽一句,胸口就有如大槌重擊,懊悶欲絕,四肢冰冷。周普接著又說了什麼,已聽而不聞。周普看她神情不對,背上起了一陣涼意,秋別的精明嚴正素來是他忌憚的,不敢再說下去,哼了一聲,掉頭走了。
待回過神來,周普已經不在了。秋別心中迷迷茫茫的,提起腳就走,究竟要到什麼地方去,一點主意也沒有,只是讓兩條腿自個兒移動。路上遇見夏圃和冬望叫她,她也沒聽見。再抬起頭時,不知不覺走到了書房。
周桐在書房內看書,偶一抬頭,從窗內望見秋別站在書房前小院子一棵灼灼盛放的桃花樹下,忙放下書本出來。
「秋別姊姊妳來了。」周桐喜道。
秋別再忙,一日兩日必到書齋來詢問他功課進度。她無心的嗯了一聲,若有所思的怔怔看著他不掩愛慕的臉。不用周普說破,以她細膩的心思她也察覺到,周桐對她極為傾心。只是她期期以為不可,每次一想到這上頭,就不願再深想下去。
「秋別姊姊?」不知她在想些什麼,這麼出神。
秋別正正心神,沒頭沒腦劈頭就問:「桐少爺,你喜歡我嗎?」
「我──我──」猛然被她問住,周桐藏不住心思的人,看他滿面通紅,不說也知道他的答案是什麼。他對秋別向來坦白,但這事實在羞於啟齒;掙扎良久,像跟自己較勁似的,重重一點頭,道:「嗯!」
得了這句應聲,眼前像是撥去茫茫迷霧,再無一絲蔽翳;秋別心中一片澄明,眉間豁然開朗,她下了一個重大的決定。
「既然你喜歡我,那我嫁給你好嗎?」秋別語出驚人。
周桐還以為自己聽錯,張大嘴巴,半天說不出話。「妳──妳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