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桃花狀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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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們這次出來,是為周老夫人祈福,也替周老夫人祈願。

  周家是雙梅城數一數二的大富之家,周老夫人嫁過來三年,丈夫就不幸過世,只留下兩個幼子和偌大家產。周老夫人年輕喪夫,悲痛自然不在話下,但她生性堅毅,很快就收拾起喪夫之痛,一心一計打理起周家產業,立志照顧兩名失怙的幼兒長大成人。眾人看她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都打起周家的主意來,想從這兒撈到好處。

  周老夫人憑著她過人的忍性和毅力,硬是將這個家撐了下來,背著人不知流了多少眼淚,就有苦也不肯在人前訴一聲。多年下來,周家的家業比周老太爺在世時所繼承的局面,不知要興旺上好幾倍,雙梅城內提起周老夫人,沒有不豎起一根大姆指說聲「佩服」。

  周老夫人一對兒子,卻是有賢有不肖。也許是疏於管教,周家的小兒子自小就頑皮跳蕩,不肯好好唸書用功。周老夫人心想,作商人家,也不一定要讀了十三經、廿五史在肚子裡頭,只要他略識文字,不致為人所騙,做生意一樣有路走。家裡的產業,也大可養得起他;但可惜的是,周紹能天生不走正途,專愛走馬嫖飲,在外頭欠了賭債粉頭錢,叫人到家裡賬房收帳。氣得周老夫人好幾次拿家法要趕他出去,都是周紹祖跪下流淚懇求母親,才保住弟弟,免他在外流落。

  周紹祖和他匪類胡為的弟弟,性格大不相同。周紹祖為人忠厚友愛,極像他的父親,待下寬和,博施眾濟;他長得像母親,溫文瀟灑,令人可敬可親。對不知上進的弟弟,總是寬懷大度,包容他的胡作非為,盼他有一日能改頭換面,重新做人。

  周紹祖娶的妻子,也十分賢淑,兩人生了一個兒子,取名周桐,字不華。夫妻倆對這個孩子愛若珍寶,逾於性命。這孩子在滿一歲「抓周」時,散了一地的算盤、毛筆、弓箭、書冊……什麼都不要,獨獨爬到數尺之外,把一隻掉在地上的破碗撿起來把玩,笑個不停;整個周家上下引為奇談,嘖嘖稱怪,卻不知這是往後不幸的先兆。

  周不華三歲多時,有一天隨父母出外去玩,竟在人群之中走失不見。周紹祖夫婦像發瘋似的到處尋找,孩子竟像在空氣中蒸發一樣,怎麼找都找不到。夫婦倆大貼懸金榜文,要找回失蹤的兒子,但始終石沉大海,得不到半點回音。

  思子心切的周少夫人自責傷心之下,病倒在床,任周老夫人和周紹祖如何寬慰,她仍是心結難解;纏綿病榻半載之後,魂歸離恨天。周紹祖先是失子,後又喪妻,他和周少夫人鶼鰈情深,雙重打擊之下,得了重症,不久也與世長辭了。最傷心的莫過於周老夫人,一連痛失了三個最親的親人,白髮人送黑髮人,教她情何以堪?

  從悲痛中振作起來的周老夫人,明顯比以前要蒼老許多。兒子、媳婦雖死,她還是得堅強的活下去。周老夫人仍然不放棄繼續尋找孫兒的下落,只要活著,就有希望,她一直如此告訴自己──

  每年九月初一,天來寺建醮之日,周老夫人總不忘親自到寺中獻金求神,祈求讓她早一日和孫兒重相會面。日子過得飛快,在無邊的期盼與思念中,已經過了十四年。

  今天本來該是周老夫人來上香拜神,她前些日子染了風寒,又失了照護,晚上和管家賬房合計近來的歉收到深夜,人虛加上疲憊,病勢變得嚴重,不能出門。但她念念不忘天來寺的事,就派了身邊最得力能幹的大丫頭秋別,替自己上香祈願。

  周老夫人身邊有四個丫頭,春帆、夏圃、秋別、冬望,排行卻不是依春夏秋冬四季為序。秋別年紀最大,今年已經二十歲了,其下是夏圃、春帆和冬望。秋別賣進周家來那年,正是周不華走失之年;周老夫人看她伶俐可愛,又心傷愛孫失蹤,於是將她收在身邊,慰藉老懷。給她改了個名字叫秋別,寄寓周不華在秋深分別的意思。

  秋別進了周府,因周老夫人待她極好,她是個最忠謹不過的性子,就把周老夫人認作是自己至親之人,對她恭順孝敬,伺候得比誰都盡心。周老夫人見秋別機靈聰敏,堪可調教,於是將她視作自己孫女般,請人來教她琴棋書畫、算帳唸書;秋別小小年紀也懂得上進,教她一分,她一定努力到十分。年紀漸長,就成了周老夫人得力的助手。周老夫人有難以決定的事情,只要和她相商,一定迎刃而解。秋別極知分寸,決不因受周老夫人疼愛就恃寵而驕,欺凌他人。在周府,人人都知道秋別才是周家真正的掌權人。等閒人家的千金小姐,只是會吟詩繡花而已,還比不上她十八般武藝樣樣皆能。

  也正因周老夫人少不了她,至今秋別已過了適婚之齡猶未定親。一方面周老夫人捨不得她,一方面也是秋別自己發誓,願終身不嫁侍奉周老夫人百年。周老夫人自然口頭上斥駁她幾句,心裡卻感到慰懷;她深知秋別的性格,這幾句話絕不是隨便說說而已,秋別說得出一定做得到。

  「願……菩薩保佑老太太早日找到孫少爺,老太太身體康健,信女秋別願以身相代。」秋別動著嘴唇,無聲祝念,一臉的虔誠。

  念完之後,恭恭敬敬在蒲團上磕了三個頭,站起身來。夏圃和冬望也站了起來。

  「走吧。」秋別說。

  陶慶平將供品收進提盒,掛在左腕上,右臂開路,讓秋別三人跟在身後出去。

  ☆ ☆ ☆

  好不容易擠到廟外,四個人透了一口大氣,香客摩肩擦臂,自每個人身上發出的汗酸味、粉味,熏得四人頭昏眼花。冬望大汗淋漓,頭上發暈,腳虛得站都站不穩,靠在秋別身上扶著頭道:「好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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