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了?」秋別從帳簿裡抬起頭。
周桐輕歎一聲:「沒什麼。」
周普悄悄從窗沿一角探出一雙眼睛,偷看屋裡的情形。燈火映著秋別皎如明月的容貌,她成親後更添嬌妍,看得周普是又嫉又羨。
愁悶兩字全寫在他臉上,還說沒事。秋別站起來走到周桐身邊,柔聲問:「你有什麼不開心,告訴我,心裡會好過些。」
「我──」周桐無以為言。他只是覺得沒來由的煩悶,原因何在,他卻說不上來。
秋別等了一會兒,等不到周桐答覆,只是淡淡一笑:「華弟。」兩人成親後,秋別仍如婚前主僕身份時稱周桐為桐少爺,周桐以兩人已是夫妻,堅持要她改口。她以稱呼事屬小節,也就順他的意思。她年紀虛長三歲,故他叫她秋別姊姊;她也就稱他的字,以華弟相呼。「我看你近來書念得很用功,可別累壞了身子。」
「我身子骨壯,不累。」說著周桐右手握拳捶捶自己胸膛,道:「倒是妳最近又瘦了不少。那些帳多得像座小山,妳常常算到很晚。這樣下去怎麼行?」
「不打緊,我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你不必替我擔心這個。只要你用功讀書,我比什麼都開心。」鼻端癢癢的,打了一個哈啾。
周桐忙站起來,進內屋取了一件外衫給她披上,道:「看,著涼了吧?天氣漸漸暖,但早晚還是挺涼的。時候也不早了,這些帳明天再算,好不好?」
秋別想了一下,不忍拂他一片心意,笑道:「好吧。那咱們今天早些歇息。」在帳簿上折了個記號蓋上。
周桐和秋別進內屋,周普心想他兩人在床上不知會談什麼知心話,心急的探出身子,伸長耳朵想聽清楚;卻見周桐回出外屋來,急忙往牆邊一閃,幸好沒被他發現。忽然光亮消失,屋內周桐吹熄燭火,接著是放簾帳脫鞋拉被的聲響。
過了一會兒,周普才大著膽子往內一探,就著稀微的月光,可見繡簾深垂,床前只放了一雙男鞋。難道這兩人一直是分房而居嗎?
周普暗自納罕,離開懷桐院。路上一直想著,莫怪白天他問起喜訊,周桐會支支吾吾的,原來他們根本就未同房。這事可也真奇。
走到棲雁亭,只見有一個人坐在亭子裡,周普心生好奇,走過去一看,陶慶平支著頭在喃喃自語,只聽他道:「秋別,秋別,為什麼妳要嫁給桐少爺?妳難道不明白我對妳一片癡心?」不住長吁短歎。
周普恍然而悟,原來喜歡秋別的,不只周桐一隻癩蛤蟆。鄙哼一聲,正要離去,突然一計上心,掉頭走上石階,拍陶慶平的肩頭。
陶慶平鬱結不歡,竟不知身後有人來到,猛然嚇了一跳,驚躍轉身,見是周普,忙道:「普少爺。」
周普笑道:「三更半夜不睡,你獨個兒在花園裡做什麼?」
陶慶平道:「我──我──」
「真人面前不說假話。你方才自言自語我全聽見了。」陶慶平面色大變,周普笑嘻嘻自顧自說下去:「你說你喜歡秋別少奶奶這事若傳出去,不知會引起什麼軒然大波?」
陶慶平大驚失色,撲通跪倒在地,向周普不住磕頭,哀求道:「普少爺,是小的癡心妄想,這一點也不干少奶奶的事。您高抬貴手,千萬別說出去。」
周普扶起他來,笑道:「何必這麼緊張?我別無惡意,相反的,我是憐你一片癡心,想成全你啊。」
陶慶平睜著一雙驚疑未定的眼睛,不敢相信。
「唉!」周普假情假意的大歎一聲,道:「你和秋別本來可以做一對鴛鴦,雙宿雙飛。偏生就冒出一個也不知是真是假的周桐,硬是搶走了秋別。我真是替你們惋惜哪。」
這話說中陶慶平心坎,他淒然垂下頭不語。周普見他已然中計,於是往下說道:「那個周桐真該死,也不想想他一個目不識丁的臭乞丐,配得上琴棋書畫般皆能,而且貌如天仙的秋別嗎?分明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
陶慶平愈想愈心痛,雙眉深絞,喃喃道:「別再說了,別再說了──」
「秋別也是傻,就為了老太太一句遺言,要她好好照顧桐少爺,她竟可以狠心丟下真心所愛的人,去嫁給周桐。她真應該來看看你傷心的樣子,她一定會後悔當初自己的選擇。」
陶慶平猛然抓住周普手臂,大聲道:「普少爺,您──您說什麼?您再說一次。」
周普嗔怪的白了他一眼:「說什麼?我說你是秋別真心喜歡的人。」
陶慶平驚得呆了,他對秋別癡情愛慕,一直冀望兩人能共效于飛;自秋別嫁後,一腔情愫鬱結不開,人變得失神恍惚。這時聽聞周普說秋別對他有情,整個人如浸在仙釀玉醴裡,半天都合不攏嘴,臉上放光,一掃之前的愁慘。
「我──我是她真心喜歡的人?」陶慶平心中漲滿狂喜,幾乎忍不住要手舞足蹈一番,以抒喜樂。「普少爺,你怎麼知道?她親口對你說的嗎?」
「她怎麼可能跟我吐露心事?」周普笑笑,說道:「有一次無意中讓我聽見的。本來這些話我不該對你說,畢竟她已經是別人的老婆。但是我實在不忍心見你們這一對有情人,就因老夫人一句話,而錯失姻緣,飲恨終生。」
陶慶平隨著周普的話忽喜忽愁,這時聽他話中別有弦音,急問道:「普少爺,您有什麼好方法,可以讓我和秋別在一起嗎?」
「有是有,不過──」周普故作為難,要吊他的胃口,陶慶平果然忍耐不住,忘情的抓住周普的手臂連連搖晃,急問道:「快說,快說!」
周普被他捏得生疼,不快的看了他手抓處一眼,陶慶平這才知道自己逾矩了,忙鬆開手頷首道歉。
「你要和秋別長相廝守,也不是沒有法子。只不過就看你敢不敢。」周普拂拂衣袖,好整以暇的說道。